如意居。

    别院中的小花坛里，一片空地被人用矮栅栏围了个圈。

    当葛玄背着手，老大爷似的闲游而过时，正看到两个小丫头在鼓捣些什么

    走近一看。

    见栅栏中圈养了几只白兔，地上还丢了一堆菜叶子与大块萝卜。

    正靠在树下看书的苏霈感到他到来，忙从书本里抽回眼。正要问候，就见葛玄在唇前竖起食指。

    “嘘~”

    他指了指地上的小家伙，示意不要出声。

    小丫鬟正沉迷盘兔子，一时半会没注意有人在接近。

    其他兔子还好，乖乖嚼着菜叶子。

    只有一只杂毛兔非要往其他兔子身上压。

    这不，她才刚给拉开。那只杂毛兔又趴到另一只白兔身上。

    刚要抖动，身下忽然腾空…

    “嘿咻~！”

    小丫鬟撕下一块菜叶子强塞进它嘴里：“你吃呀！有这么多菜干嘛总抢人家的？”

    “？”

    杂毛兔一脑门撞开菜叶，决定换个目标冲刺。

    结果，又是刚趴上去便被拽下来。

    懵懂的小丫鬟哪里知道它在干什么。抱着杂毛兔就要找小姐告状。

    一转身，便看到这几日常不见踪影的葛玄。

    “哎呀！先生您回来啦！”

    小丫鬟被吓了一下，拍了拍胸口，蹦蹦跳跳过去。

    满心喜悦的高举兔子向他示意晃晃：“葛先生，咱们今天吃兔肉吧？这只兔子好不乖呢！”

    “.…..”

    葛玄的视线顺着兔子肚皮向下一滑，沉默良久。

    随后笑着揉了揉小家伙的脑门：“嗯，先生今天有事要出门就不吃了。这只兔子…额，先留着吧。”

    繁殖是生物本能。但这事儿确实不太好说明白，毕竟两个丫头在他眼中还是小孩。

    “出去？”

    小丫鬟蔫哒哒的撅了下小嘴：“好吧~愿先生平安，诸事顺遂。”

    “呵呵，好，谢谢小环关心。”

    葛玄挺喜欢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的。

    乖巧懂事，又天真烂漫。就算与他相处也不会太拘谨。

    相比之下，苏霈却是过于尊敬葛玄。以至于显得有些生分了。

    想到这儿，葛玄轻拍了拍毛茸茸的小脑袋，眉宇温和。

    “小环，苏小姐。你二人想不想进宫里玩玩？今晚不仅有许多好吃的，说不定还有好戏看嘞。”

    “好吃的！看戏！”

    听到关键词，小丫鬟一双猫眼儿瞪圆发光，小脑袋更是点出残影来。

    “好啊好啊！小环要——”

    “小环！不要给先生添麻烦。”

    苏霈走过来，曲起指头叩了一下她的脑壳。

    “哎呦~~”

    “先生，小女子二人的身份…去了不太合适。”

    苏霈包含歉意的做福微笑：“还请先生…务求谨慎！”

    她话中有话。

    小丫鬟只是单纯担心葛玄会遇到危险。

    可苏霈却知道，凭先生的神通，再大的险境也能渡过去。

    但，人心可不同...

    葛玄自然听出了她的化外音，微微颔首不再强迫。

    他孑然一身，来去自如倒无妨。可苏霈的身份并不简单，一言一行更是代表整个家族。

    与朝堂之上的接触还是少些好。

    “也好，反正今日上演的戏无非那几种，与民间耍猴无疑。”

    葛玄暗讽一句，拍了拍满脸茫然的小丫鬟转移话头。

    “正逢佳节，集市可热闹的很。葛某不在家，你们可出去逛逛。”

    大同虽有端午节，却并非为了纪念某人，而是一种庆祝仪式。

    虽没有赛龙舟，挂艾草的习俗。

    倒是有编花篮，叠花人，骑竹马...

    粽子也是有的，不过本土化了。

    粽叶还是粽叶。包裹着用猪油浸泡过香米，再裹一大块甜到发腻的肥肉。

    回忆起今早月伶她们包好的粽子，胃中还会有些翻涌。

    外观暂且不提。

    至于口感…

    葛玄感觉自己吃了一块肥皂，现在舌苔上还黏黏的。

    他曾怀疑是月伶等人不会做，于是中午出门买了一份。

    嗯，现在吃甜粽子的心也死了。

    正想时，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女声。

    “老爷，府外有人求见。”

    月伶做了个福，起身时将发丝撩至耳后，一双含情美瞳剪秋水。

    虽称不上绝色，但她的温柔，足以成为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颜如玉’。

    只是厨艺…着实不敢恭维。

    “好，我知道了。”

    已至日落西山，这个点会来的人无非那么几个。

    葛玄走过时，在她身前顿了下脚步。

    “你们几个今天也歇歇吧，到库房取些银子。难得佳节，也出去跟着热闹热闹。”

    月伶美眸一亮，很快又将喜悦压下去。

    谢道：“谢老爷恩慈！”

    她看上去成熟，其实仅至桃李年华。

    说起来，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到了这年纪早已嫁作人妇了。

    葛玄这个做老爷的，总不能还要负责这丫头的成婚之事吧？

    他微微摇头，轻声一叹。

    “天天被喊‘老爷老爷’，葛某的心性都快被喊老咯~~”

    …

    如意居外，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的马车停在正门口。

    一见人，身着华服的李明治便恭敬问候。

    “治，拜见先生！”

    “太子殿下多礼了。”

    互相恭维两句才进入正题。

    “怎么，可是怕葛某又跑了？太子殿下才特意来引葛某入宫？”

    葛玄故意打趣一句。

    李明治笑道：“治怎敢！与先生同乘机会难得，治可是同兄长争抢，才得来的差事。”

    这倒不是玩笑话。

    早在入京前，葛玄便早猜到自己所居会被传出去。

    却不料拜访之人众多，几乎要踏碎府邸门槛！

    来的官员地位有高有低，均带来贵重之物。人人不提皇室，但每个人身后的关系网，必会牵扯到某位皇子身上。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隐晦表达：太子无能，希望他三思，另择明主。

    葛玄无声扫了眼李明治。

    这傻小子还不知道，他那些看似兄友弟恭的兄弟们，背后究竟做了多少手脚。

    “殿下，我们可是现在就去？”

    “对的，待先生安置妥当。我等便可赴宴。”

    想起兄长的吩咐，李明治忽的憨厚一笑。

    “今日入了夜，听说还有皇兄们邀请的民间异人表演呢~！”

    “哦？那葛某倒是期待了。”

    …

    …

    华灯初上，闹市繁杂。

    今日是难得的佳节，普天同庆，所以宵禁也推迟了些。

    不过，仍有披甲士兵在巡逻维持秩序。

    李明治见先生向窗外望，也听到嘈杂人声传入马车。

    感叹一句：“民间果然还是热闹非凡啊。”

    葛玄紧盯某处，唇角笑意逐渐散去。也没转头，随口问道：“殿下，不知你酒量如何？”

    “啊？”

    李明治不曾想先生会问这么一句，挠了挠脸颊，有些羞赫的开口：“治，不善酒力。倘若多饮便会酣睡。”

    他确实有些难为情。

    身为大同男儿却不善饮酒，说出去会遭人哄笑的。

    ‘除了吃的多些，也没有花天酒地的爱好。’

    ‘也不知该说这傻小子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葛玄心中感叹，面上不显的拉下车帘。

    “呵呵，那今晚就陪葛某多喝两杯。”

    “全听先生的。”

    ...

    向午门前。

    民众的喧嚣被隔绝在外，进入漆红高门之后，更是静的可怕。

    今日明明是佳节，宫中却比往日还要冷寂。

    按照宫规，马车不可进入宫殿群。就算是太子、嫔妃，也要下马步行。但今日为了送贵客，特开先例。

    穿过照和门，丰定长桥。

    又过了宸和殿，来到正后侧的乾阳殿。

    这所宫殿本就是每逢佳节时祭祀祈福的建筑。

    只不过弘帝上位后，拆了那些泥塑与供桌。又将一口大鼎融了铸成铜钱。

    现在，也就作寻常宴请、寻欢作乐之用。

    来到殿下，两人下了马车。

    早早有一名相貌秀气的小太监等候多时。

    还未变声的嗓音细弱绵柔，介乎男郎与女娃之间。

    “太子殿下，葛仙师。由咱家为你们带路。”

    李明治问候一声：“那便劳烦温公公了。”

    “嘻嘻~不麻烦，不麻烦~”

    温太监掩唇，轻笑着翘起兰花指。

    现在葛玄能确定这是个真货。

    只不过…这身气血可不简单啊！

    “葛先生，您请。”

    李明治展手相邀，葛玄也轻轻点头，回了一礼。

    “殿下也请。”

    乾阳殿的台阶很高，高到天下九成九的官员都没资格登上。

    两侧，每间隔几个台阶，便站着一名提灯宫女。

    各个貌美年轻，声音娇弱。

    大致计算，光是提灯的宫女，就站了三十多名！

    登上台阶后，宫殿内更是金碧辉煌。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白天。葛玄也仅是远远望了一眼没有实感。

    今日一看，灯火将室内映照的亮堂堂。

    地板梁柱墙壁…宛如金砖铺就而成。

    宽阔敞亮的殿内，仅摆放数十张矮桌。

    端着瓜果酒盏穿梭其间的宫女太监就不止这个数。

    每张矮桌旁还候着一两名斟酒侍女。

    各个面戴薄纱，脚系银铃。酥胸半露，香肩披帛。

    端是一副香艳之景。

    葛玄二人来的不早不晚，已有近半宾客入座。

    迎客太监以手环在嘴边，向室内大声宣告：

    “葛仙师，到~！”

    “太子，到~！”

    听闻此声，室内交谈的众人顿时止住话头。

    伸长脖子一同望向门处。

    宴席末端，一个原本正把玩斟酒侍女柔夷的男子，更是立即正襟危坐。

    站起身拜道。

    “善，拜见葛仙师。”

    葛玄在脑海中回忆片刻，想起这位是当初寻到癞子头道人的五皇子。

    那日殿上，癞子头要拖他下水时，这位皇子可是也跟着踩了一脚呵。

    他面上却是不显，笑呵呵的微微作揖。

    “葛某也见过五皇子。”

    见他到来，其余几名皇子也跟着前来问候。

    葛玄一一回过。

    除了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九皇子外，其他皇子均已入席。

    寒暄几句，便继续跟随引宾宦官向上半宴席走去。

    见此一幕，五皇子眉目阴沉，用力捏了把侍女手腕。

    “咔吧！”“呜~呜呜呜~~”

    ...

    上半宴席落座之人，见二人过来时才起身问候。

    李明治一边还礼，一边向葛玄挨个介绍。

    “这位是李择，李太师大人…”

    “这位是孙武，孙太保大人…”

    “这位是江思学，江太傅大人…”

    “葛某见过诸位大人。”

    这群老头子胡子一个比一个长，看上去年老体衰，却能权势滔天。

    都是正一品的大官，大同的顶梁柱！

    但比起皇子们。

    太师太保太傅，以及司空等人对葛玄的态度并不友善。

    尤其是江太傅，毫不掩饰对葛玄的敌意。

    而李太师虽然笑呵呵的，恭维的话也没什么营养。

    显然是条老狐狸。

    “这位是公羊真，公羊宰相。”

    “哈哈哈哈，葛仙师，不知可还记得老夫否？”

    葛玄愣了一瞬，顿时回想起那个砸破癞子头道人的彪悍老头。

    没想到他居然是宰相！

    大同的官职还算简单明朗。

    从上到下，分为一至九品。每一品又分正与从二级。

    正一品，均由皇帝亲信担任。

    而‘宰相’相当特殊。确切来说它并非是一个官位，而是类似‘封号’。

    论其功能接近太师，需为皇帝出谋划策，共治天下。

    但大同宰相手中最大的权利，是能监管百官。

    文有文宰相，以公羊宰相为首。

    武也有武宰相，只是近些年去了关山道坐镇，同时担任那里的观察使一职。

    这些全是葛玄与李明治闲谈时得知的。

    至于为何会由一名宰相担任观察使，暂时不得而知。

    听起来颇有种大炮打蚊子的荒唐感。

    回到正题。

    葛玄对这个风趣的小老头还是有些好感的。

    话语也真诚了些。

    “葛某自然记得。公羊大人老当益壮，身子骨可硬朗的很呐！”

    “哈哈哈哈~”

    公羊宰相抚着霜白胡须，身形虽枯槁，眼中子光却极为璀亮！

    笑过后朝葛玄挤了挤眼。

    “说起来，老夫还要多谢葛仙师嘞~得了您的赐福，老夫这胳膊啊，菠萝盖啊，变了天都不会再疼咯~”

    ‘嗯？我？赐福？’

    葛玄心下微懵，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赐过什么福？

    但他的沉默，在公羊宰相眼中却是承认了。

    “来来来，葛先生快入座吧。陛下也快到了。”

    公羊宰相挥退引宾的宦官，主动牵过葛玄的手臂就要向台上引去。

    向李明治说道：“太子殿下，您也快请入座吧。由老夫领仙师入座即可。”

    “是！劳烦公羊宰相了。”

    “.……”

    整个过程中，葛玄未发一言。

    他猜到给他安排的坐席会靠前。

    却没想到会近到殿堂之上，九五之尊的左手边！

    大同以左为尊。

    结果公羊宰相坐在右侧，却把左侧让给了他。

    等等！

    葛玄坐下后忽然想到：弘帝不是打着‘家宴’的说法邀请他来吗？

    怎么除了娇媚的斟酒侍女外不见一个女眷？

    当候在身侧的侍女近身服侍时，他心境更是罕见的乱了一瞬。

    ‘虽然弘帝做人不怎么地道，但也算是明君。’

    ‘总不会如此淫乱…吧？’

    这却是葛玄误会了。

    每逢佳节，皇帝也是很忙的。就连邀请人也是分了两场。

    上半场与后宫佳丽饮茶闲谈，下半场才是宴请贵宾。

    正当葛玄考虑要不要先做些准备，以防出现毁三观的场景时。

    门外，适时响起高呼之声。

    “圣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