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不见仙人苦,恨仙人不见我苦
“砰!”
孔大德重重一拳砸落,力度之大震裂地面,借此抒发胸中郁气。
他对女人没什么感情,甚至在今天前从未见过面。可这种施展全力却无法挽救的无力感,真特娘让人不甘心啊!
但孔大德也知道,此刻最难受的不是他,而是葛玄。
他侧身看去,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葛先生…”
在孔大德的视角中,葛玄的背影虽依旧挺拔,可衣摆沾上泥水后僵在一起,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侧,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大德,你先休息。”
葛玄阖起女人双眸起身,又走到小如意身侧坐下,默默注视着。
小如意的胸腔几无起伏,而且‘气’几乎与‘红雾’融为一体。
“葛某...可还没输!”他面色平静得可怕,森然冷声凌厉且决绝。
剑指缠绕上一青色光团,顺着指尖送入小如意眉心。
既然灵慧魄的玄关霸道无法控制,那便借助‘灵气’剥离红雾!
调动灵气需集中全部心神,操作极为精细。
葛玄双眼眨也不眨,紧紧盯在指尖,接着将‘灵气’分割成头发丝细微的分支。
发丝粗细的灵气并不好操作,仿佛多了数千万条缩小的手脚,而葛玄必须让这成千上万条手脚默契配合,沿着‘气’与‘红雾’的交界点一点点分开。
精细操作下,心神如下水般消耗极快。若非这几日来葛玄勤于内观,恐怕这会已经衰竭。
可,剥离的进度尚不到十分之一,便略微心力交瘁。
如此下去必然失败!
‘必须加快速度!’葛玄强振精神,灵气细丝再次加速。
高度紧张的气氛弥漫室内,一侧旁观的孔大德虽看不到这些,却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仿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导致失败。
时间流逝,暴雨不减。葛玄几次摇摇欲坠,全靠坚定意志强撑过去。
终于!在心神即将耗尽的一刻,细丝成功分割开了二者!
即便只剩最后一步葛玄也不敢大意。稍有差错,将前功尽弃!
‘最后一步!用‘灵气’缠绕红雾拖回玄关!’
红雾仿佛预感到危机,如活肉般不甘地挣扎反抗。葛玄只能透支心神,强行暴发将其扯入玄关!
“咯吱咯吱~~~~!”玄关闭合前有细微异响传出。
“什么东西!!”精神紧绷的孔大德四下扭头,寻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挠了挠头以为是自己过于紧张幻听了。
分离成功!葛玄高度紧张下精神恍惚,身体脱力后仰险些跌倒。
“葛先生——”
“无碍无碍。葛某休息一会就好。”
挥别孔大德的搀扶,葛玄长呼一口舒缓气息,盘坐调理心神。
片刻后,身前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细响与嘤咛声。
“窸窸窣窣~”
“嘤嗯...”
睁开眼,见小如意揉着眼睛坐起,茫然地打量四周。若非掐了下自己脸蛋微痛,她还真以为自己在梦里。
当看到葛玄时,小如意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
“糖罐哥哥,小如意刚刚做了个梦...”
“哦?那梦到了什么?”
葛玄心下稍松,微笑着伸手,想要揉揉这个劫后余生的小家伙。
可当手掌伸到半空中时,本已关闭的玄关竟再次运转!
葛玄脸色骤变抽身便要远离,但那股吸力无视了空间距离,遥遥与小如意体内的‘灵玄气’搭建长桥尽数吸来。
瘦小身躯一颤精神萎靡。小如意如被雨打湿翅膀的轻灵蝴蝶,无力的倒了下去。
她紧咬嘴唇,强忍剧痛。可唇间渗出的呜咽声,说明她依旧痛苦。
那双灵动水润的眼睛逐渐流失颜色,变得苍白一片。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如意松开贝齿,嘴唇轻轻嚅嗫,而葛玄只是失神的看着。
他听到,小如意歪了歪脑袋不解问道:
“原来不是梦啊...”
“糖罐仙人……是小如意不乖吗…”
“真的...好...痛...”
…
鬄足的玄关缓缓闭合,混沌之气又清淡不少。
葛玄明明就坐在小如意的尸体前,可在旁人看来,留在那的仿佛只是一具空壳。
心神意识早已飞出肉体,所有情感渐渐变得淡漠。
孔大德烦躁地抓乱发髻,快步走向大门。
淋会雨夜好,心头堵得慌。
“吱嘎…吱嘎…”
但在他跨过门槛时,却听到一阵椅脚移动的轻微声响。
身后,圈椅上空空荡荡。
而本该坐在上那人,却已经站在起来。
正舒展着僵硬的身体…
...
客栈中。
信安商队所有的商人与护队都守在大堂内。
石老爷着急地来回踱步,茶水更是添了一盏又一盏。
“唉!先生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客栈门窗紧锁,石老爷还是习惯性地向外望着说道。
“老爷,葛先生是有能真修,自然不会出现意外。”
老黄提着茶水,为桌上小和尚等人一一添过后摇了摇,告了一声:“我去添茶,老爷。”
“老黄你坐下歇会,这种事让那几个小厮做就行。客房的伙计呢?怎么这会都不见人影?”
石老爷皱着眉头不满的喊了一声,手下有几个机灵的,赶紧抢着干活。
“黄管事!这事小的们来就行,您老歇会。”
抢过茶壶的那人朝几人各个点过头后便去了后面。
真不会来事。
石老爷摇摇头,坐回主座前继续攀谈。
“小师傅,葛先生离开前所说的,你能看到吗?”
小和尚停下诵经声,迟疑着摇了摇头。
“心自在山见佛。小僧虽略懂趋吉避凶,却并未开启修行。大先生修为高深,小僧难以望其项背。”
“哦~原来如此。”
众人听信了他的理由,便不再追问。
可小和尚再次垂眸念经时,怎么也无法入定,眼中更是闪过挣扎与愧疚。
几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不知扯到了哪个话头,宋涯突然感慨万千。
“哎...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混乱了。前两年大同境内不说安居乐业吧,倒也算得上太平。
再看看现在...呵,遍地是人祸,处处是天灾。”
“可不是嘛。”
石老爷也是叹了一声:“不止是大同,其他地方也没好多少。”
“近些年石某一直走直达南国的商道,南国啊,鱼米之乡。富饶到狗肚子都能兜二两油,然而上次我们经过滨南城时——哎!”
“石老爷,您别光叹气,继续说啊。”旁听的小商人有些急不可耐了,暗道这石老爷也真是的,把人兴致吊起来就不说了。
“哎...”石老爷端起茶杯想要润润嗓子,才发现只剩个底,不由眉头一皱。
但见周围都在催促,他就算不愿回忆那段记忆,还是应众讲道。
“滨南富饶,他们那里盛行种植水稻,和咱们这干稻不一样,那是栽在水里的。那作物长势喜人得很!
滨南人还聪明啊,他们还在水里养些小鱼小虾,田螺田鸡之类的。真是家家穿锦,顿顿有肉!”
“嚯~!那滨南可真够厉害的啊。”
“就是就是!咱这要是也有就好了。”
“啧啧,咱中原也不差。蚕桑炒茶瓷器可是一绝!各国争着抢着要哩!”
眼见有人要吵起来,石老爷摆手止住,示意自己还未讲完。
待众人熄声后,继续说道:“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滨南有条‘麻菜街’。石某也不晓得什么意思,但这条街里啊,买肉买菜,都是新鲜的。像是猪肉,当场杀。例如白菜,当场拔。”
“结果上次石某去的时候...整条街都空了。”
石老爷忽然全身一颤,呼吸极具加速。举起茶杯想要镇定,看到杯底不由来了几分火气。
“人呢?!让你接个茶你这是跑茅坑了?!干点小事都拖拖拉拉!”
“石老爷息怒~息怒~我这就叫人去找,您继续讲。”
“对对,继续讲吧石老爷。不必为一两个下人气坏身体!”
石老爷拗不过他们,吞咽了下嗓子,声音嘶哑许多。
“我听当地人说买菜要晚上去...石某还在好奇,究竟什么菜晚上才有。于是便留了一天,结果——”
“他们卖的,竟是菜人!!!”
“菜人?”商人不解其意,追问道:“那是什么?”
石老爷没正面回答,而是借流传在滨南的一首诗回应: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夫卖妾,妾卖儿,易子相食...甚至还有人吃出了名头,说男肉腥膻,女肉甘甜...”
讲完后,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敢想象,那究竟是怎样一幅人间炼狱。数次追问的那名商人更是悔之莫及,蹲坐在地上喃喃低语。
“我本以为‘人食人’只是古人杜撰的故事...却没想到真有此事...”
“哎...也正因此,石某才不愿再去往南国境地。这身肉可禁不住啊。”
石老爷望着空荡荡的茶杯出了神。
“或许真如外面流传的...这世上神仙都死绝了吧。”
“否则怎会留下这么个苦不堪言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