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正看到宋涯三兄弟边交谈边外出的背影。

    装视而不见也不好，葛玄便问候了一声。

    “三位大侠，这是要去哪儿？”

    宋涯三人闻声回头，拜道：“大先生，我们三个兄弟正打算去采购些补药，补充补充流失的气血哩。”

    “好，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劳先生费心了。”

    宋涯与叶长修，更是一前一后拍孔大德一巴掌：“有我们看着，绝不会让他再吃酒。”

    三人只当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再出现落单的情况。可实际上，葛玄是猜测武人是饲养灵气那群人偏好的载体，这才出声提醒。

    随后婉拒三人同行的邀请，他只打算在附近转转玩一玩。这兄弟仨人高马大的，哪还玩得尽兴？

    “心自在山见佛。”身后，小和尚也走了过来问候一声：“大先生，小僧初来此地，可与你同行否？”

    葛玄对小和尚心有好感，后者看上去也挺人畜无害的，自然没有拒绝。

    看不出日头有无西斜，估计是午时或未时一刻的样子。

    客栈就开在闹市区，举目望去，树荫里满是或坐或躺休息的邻里街坊。

    还有两条摇晃尾巴，懒散打滚的土狗，吐舌轻吠。令葛玄稍放些心，看来清山县因为偏僻，反倒相对安全一些。

    清山县远远比不上陵安县繁华，但生活气息却相当浓郁。在街拐角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一个老倌支起摊子，正在招呼客人。

    老倌年纪大了，走起路时还一跛一跛，左右也没个家人帮忙照顾。

    有几个客人谈天说地，他便提茶壶为各位倒上凉茶解解渴。又赶紧回到烧开的锅前，揉面搓细下锅，不时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下脸。

    葛玄没什么胃口，在路过时却听到客人扬声同老倌聊两句。

    “老屠，你家娃子还木回来？”

    老倌动作一僵，扯好的面都坠了下来。他连忙赔了个笑，打个马虎眼。

    “哈哈木呢木呢，那小子瓜兮兮的，指不定去哪玩了。”

    几名客人并未听出他语气中的沉重，反而揪着这点一个劲说道。

    “我看啊，你还是赶紧给你娃立个牌子。指不定啊，回不来咯~”

    “哈哈哈哈~~”

    “.…..”

    葛玄瞥了一眼稍留些心，却并未参与其中。

    贸然参与他人事，只会造成无法预料的隐患。

    …

    面摊上演的一幕只是小插曲，葛玄与小和尚继续一路闲逛。

    正休息的小贩见两个明显是外来的人，兴奋着连招呼了两句。

    “糖~葫芦哟~都是山上新摘的果子，又酸又甜！”

    “山葵菜~一早新挖的山葵菜嘞~两文钱一把~”

    “好俊俏的公子哟！来试试三娘家的水粉~哎哎别走，三娘送你一盒呀！”

    “…...”

    婉拒了，谢谢。

    从糖葫芦到腌菜梆子，又从山葵菜到糖人…既有卖小鱼小虾的，也有卖炒熟的瓜子。

    但能看到，小贩所备的量都不多。清山县鲜有外人来，小贩的主要经济来源也都是邻里街坊偶尔尝鲜。

    葛玄注意到，一处空地上摆放了许多巨大箩筐，满身泥泞的男人们直接躺在地上休息。听他们还带着地方性的口音，很可能是当地山民。

    微微瞥见箩筐中装着七零八碎的物件，多是草药一类与蘑菇山野菜等。

    应该是山货郎或行脚商。翻山跃岭而来，倒卖个货通有无。

    还有几个背着包裹，叫卖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后来一想，那就是走在马车前，几个自称为山民的行人。

    估计是挖了山里的山货来自售卖，葛玄好奇一大量，见破布里包裹着几根形似小人，还绑有红线的特殊植物。

    山货郎扯着嗓子热情吆喝。

    “公子，我们这是上好的野山参，年份可足着哩！你看，这都已经有胳膊有腿的，若不是绑了这红线铁定要跑了去。”

    “怎么样？感兴趣吗？这山货也便宜，一根只要二两银子。”

    二两...如果这些东西是真的话，那价钱确实不算贵，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低廉。

    但葛轩只是看了看，挑眉轻笑一声，便背着手转身离开。

    身后山货郎的嗓门还高喊着：“公子，如果二两太贵的话，一两、一两也卖！”

    他越是急切，越是令葛玄坐实他是骗子的想法。

    小和尚歪了歪头，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懂。

    他本以为葛玄会一直当个旁观客。但当听到一处吵闹声时，却见他忽然站住了脚。

    那是一群孩子，他们嘻嘻哈哈的围在了一起，还有几个孩子生长高大，远远望不清里面是什么。

    “呵呵，好热闹啊。小师傅，咱们瞧瞧去？”

    悄悄踮足眺望的小和尚默默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其实也好奇得很，既然大先生也这么说了，他自然求之不得。

    “小僧全听大先生的。”

    靠近后，发现这群孩子围绕的正中间，一个年轻人正不停熬煮黑罐子，不停搅拌的动作越发艰难，显然是熬煮之物在变得粘稠。

    一个穿着干净些的小孩递过去两枚铜板，小贩掂了掂。取出一根竹签子在黑罐中刮一层又转一圈，将染成琥珀色的竹签递给那个小孩。

    甜丝丝的味道越发诱人了，甚至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嘴角已经流出了口水。

    “是麦芽糖啊。”葛玄稍有些怀念，他幼年时也吃过。

    却远不如糖罐中的诱人，看得他也想尝尝。

    那个买到麦芽糖的孩子很快成了孩子王，领着一大半小孩屁颠颠地跑开了，同小伙伴们你一舔一口我舔一口，欢笑声渐远。

    而剩下的孩子虽然还围着，却再也没有人能拿出两个铜板。

    这个价钱可贵的很，肉馅大包子也才是这个价哩！

    “哎呀，你们这些小孩去找爸妈要钱来买嘛，我多给你们挂上些。你们在这围着我也不好做生意不是。”

    小贩温声驱散小孩，不敢把语气说得重些。毕竟在清山县，成年人很少会买这些零嘴吃，都是逢年过节才会给小孩买上一根。

    人群外忽然人问道

    “你这一罐还剩多少？我都买了！”

    “你都买？”

    小贩偏过头，看到是一位样貌俊美到他不敢直视的人，有些慌神。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别说这县城中了，哪怕是这些年人来人往的过客也从未有过。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位公子，你真的是要所有的糖？”

    葛玄伸进袖口摸出一块儿指甲盖大小的银子，递过去给小贩称称重。

    小贩手里没戥(děng)子，只能靠手感抛了抛，又咬了一口留下牙印，咧嘴笑了：

    “约莫有六铢重，给您按照六铢算吧，估计约240文。”

    “足够了足够了！我这还要找您钱。您先稍等，我去找人借个东西称一称…”

    “剩下的钱就不必找了，把那签子都给我，这个罐子也借我一段时间可以吗？”

    小贩迟疑了一会儿，这个罐子可是祖传宝贝，要是借出去收不回来...

    可他又偷偷看了眼葛玄，认为这等人物没必要会骗他。

    便一咬牙点了点头说道：“唉那就借给些公子了，您什么时候吃完了把罐子还给我，我天天都在这儿呢！”

    葛玄又捏出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递过去。

    “也不白占你的。若是我忘还了，就拿钱买个新的去。”

    “哎，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小贩将签子黑罐留给葛玄后，收拾起了小摊儿，高高兴兴的准备回家去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卖完，有了这些钱，也能在回家的路上顺手买上一块儿大肉，孝敬孝敬他的老母亲。

    小贩走后，抱着黑罐子的葛玄变了孩子们下一个关注目标，可他既不是商人又不是熟悉的人，所有的小孩都不敢靠近他。

    远远馋巴巴望着，也不好意思去要。

    葛玄起了逗小孩的坏心思，于是他拉着小和尚坐到小贩之前的位置，拿竹签在罐子中搅动搅动，搅出一个还拉着丝的大大糖球递给小和尚。

    “尝尝？”

    “这…好吧，谢谢大先生。”

    出家讲究清心寡欲，小和尚自小吃的清淡。在大同游历的三年间，虽然见过这些东西，却从来没吃过。

    “心自在山见佛...呜——！”

    小和尚略有迟疑地塞进嘴后，大眼睛猛然睁得圆溜溜，洋溢满欢喜。

    看他的表情味道应当不错。葛玄当即拿了两根竹签，缠成了一个更大的糖球，将整块糖都塞入了嘴里，也有些惊讶。

    麦芽糖中似乎还加入了细碎花瓣，让甜味不会太腻人。

    小孩们看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羡慕到眼圈都红了。

    再逗下去，恐怕都该哭咯~

    “哈哈哈哈~来！排好队，一人两个，不准抢哦。”

    小孩听闻此话，当即也不哭也不眼巴巴望着，乖乖巧巧组成一队。

    葛玄双腿盘坐在地上，捧着个黑坛子。一旁小和尚帮拿着竹签。

    灵巧地缠起两块糖，递给一个脸上还干着泥巴的小孩。

    “来，这是你的~”

    “吸溜~谢谢，谢谢大人。”

    那小孩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礼，两腿一软便娴熟跪下。关键他这一跪，后面小孩也跟着一个个跪成一片。

    “你们...”葛玄莫名感到心酸。

    他伏身在小家伙脑袋上揉了揉，轻轻一拍。

    “起来，再不起来就不给你们糖吃。”葛玄声音有些低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告诉他们要好好学习，等学成之后就有尊严？

    还是告诉他们要强身健体，练出一身本领才能硬气？

    似乎都不行吧...

    科举成了高官，依旧要向那位下跪。

    百炼成了武人，仍被当做食粮！

    皇帝有皇帝的苦，宰相有宰相的难。

    七情六欲苦一世，贪嗔痴缠。

    三魂七魄散聚散，轮回百般。

    悔生惧死，人皆不自在。

    朝去夕辞，半点不由人！

    或许这世间，唯一能潇洒自在的...只有仙！

    ...

    小和尚一直路都在观察葛玄。

    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位大先生因孩子那一跪情绪不太高兴。

    难道其中有什么禅机吗？

    他垂首低眉，深深沉思。

    小孩子们几乎都吃了一遍，也不好意思再排队，队伍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女孩。

    小脸蛋上同样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灵动干净的很。看他的目光也不全是畏惧讨好，还有一点点好奇。

    葛玄轻笑一声，决定给她缠一个最大的。

    可小女孩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盯着葛玄眨巴眨巴眼睛。

    小心说道：“您真好看...您是仙人吗？”

    葛玄愣了一下，压在心底的沉闷感仿佛散去许多。

    他忽地豁然大笑。

    “哈哈哈哈~对！对！大哥哥是仙人啊！”

    他俏皮的眨了下眼，向前压低声音，似乎要说一个秘密。

    小女孩不由走进两步。

    “大哥哥我啊，是糖罐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