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县城之中，一处破败但人声鼎沸的茶楼之中，一名说书先生，手中捧着一碗香茶，站在台子中央，正有声有色的与南来北往的茶客，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与见闻；

    此刻，魏老头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听的津津有味；

    “……想那书生，散尽家财，只为金榜题名，只可惜，啧啧啧，遇见那柳树所化之妖女，并缠绵悱恻，不可自拔，直到荒废了学业，也耗尽了钱财，这才懊悔不已；

    可一切皆已发生，无法挽回，那书生愤恨之下，不再留恋人生，选择在一个冬日，跳河自尽，终结了这错误的一生；”

    那说书先生一个故事讲完，抿了一口茶水，看着众人打赏的铜钱还算丰厚，于是便开口讲了下一个故事：

    “听闻百年前，周国有一农家女子，冬尽春来之时，上山采摘，却遇见一雪白的蛇妖冻僵在草地之上，那女子怎知那是妖，因看其生的好看，不忍见其被冻死，于是便将那白蛇救起；

    那白蛇在女子屋内，化作一俊俏的男子，每日在女子外出后，便收拾屋子，做好饭菜，等她回来……

    ……想那女子，既被那蛇妖骗了身子，又情根深种，怎奈久久不见情郎，只得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最终难忍孤独，在深山之中，跳井而亡。”

    韩江听完这两个故事，心中腾起古怪的感觉，这故事，怎么总是感觉那么似曾相识？

    第一个故事，倩女幽魂的开头，可最后来了个杜十娘的结尾；

    第二个故事，起初以为是白蛇传，再一听，觉得应该是蛇妖版的海螺哥哥，可最后，怎么不是跳河，就是跳井的，这水底下都埋着泰坦尼克吗？

    看来这世界的人，凡是粘了妖的故事，就没啥好结局，对妖的怨念挺大的啊？

    茶楼分为两层，一层是散客落座之处，人多且杂乱，但胜在价格便宜；二层用屏风隔开，略带一些隐私，人少，价格也偏高，愿意消费的也是较为有钱的客人；

    戏台子坐落于茶馆中央，天井的中心，此处视野宽广，一层和二层的客人都能看的清晰；

    就在这第二个故事结束的时候，二层雅座之间，有两名翩翩少年发出不满意的声音；

    “一派胡言！”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年怒喝；

    而另一名身穿青袍的少年却站了起来，娓娓说道：“我这里也有一篇故事，不知先生可愿听否？”

    此二人，正是准备来找魏老头‘亲切友好交流’的敖青与敖壬；

    敖青说完，还扔了一枚碎银子到台上；

    那说书人很少遇见如此大气的客人，只见他一边弯下身子将银钱捡起，一边客客气气的说道：“当然，当然，贵客有好的故事，小人洗耳恭听！”

    敖青看着这说书先生如此卑微的模样，嘴角不由露出轻蔑的微笑；

    角落中，魏老头看着这一切，眼中充满了好奇；

    这就是妖啊？

    从这二人发声之时，魏老头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凭直觉，魏老头便觉得这二人有些不同，在努力分辨之后，才发现他们身上有着一股妖气萦绕；

    韩江连连摇头，这魏老头的身体，太迟钝，不但信息传输很模糊，PING值也高了些；

    这虽然是韩江第一次遇见妖物，可那种认知，就好比看见冰块就知道冷，见到阳光就觉得晒一样，是一种基础的感觉；

    不过，妖的种类很多，具体是什么族群，魏老头看不出来，但韩江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能看出来的，魏老头看不出来，还是硬件配置太低的原因；

    “有一猴妖，天生神力，所向披靡，因感念人间疾苦，选了一名小沙弥，向西而行，继而远渡重洋，去到佛国，取得化解怨念的真经；

    这一路上，有着数不清的鬼怪，道不尽的灾难，若不是靠这猴妖，那沙弥早就死在半路之中，更是无法回到故国，讲解经文，度化众生了；”

    “咳咳咳。”魏老头一口茶水憋在嗓子里，呛的一阵难受；

    这妖怪，把西游记讲的如此清丽脱俗，不过，远渡重洋是什么鬼？唐僧当年还出海了吗？

    “这位公子，你说的故事，人尽皆知，不过你所讲的内容却有所偏颇！”人群之后，有一人高声说道；

    “分明是那猴妖无法无天，罪孽深重，后被鉴真大法师用佛法感化，才陪同小沙弥玄奘，远渡重洋去佛国取经的！

    想那鉴真法师，佛法精深，但为了感化猴妖，对其也是七擒七纵，猴妖不服，惹下滔天大祸，鉴真法师为了救他，剜出双目修补星辰，散尽修为镇压大地，烈火焚身后，用佛骨舍利安抚众生怨念，才让这猴妖归顺的。”

    魏老头此刻有些混乱，看着手中的茶盏一言不发，这西游记的故事，虽然两边说法不一样，可有一点却完全一致：

    那就是为了取经，猴妖和玄奘远渡重洋；

    看来这个带着修真色彩的世界，有点意思，一切似曾相识，一切又与所知道的有所不同。

    “胡言乱语，我所言，皆是从……典籍上看到，你这故事，又是从哪里看来？”敖青本想说，这是龙族典籍所记载之事，这其中，玄奘渡西海之时，龙族也出力不少；

    “这，这还用从哪里看到吗？”那说书先生接过话题说道，“这西行一事，世人皆知，老幼妇孺，都是耳熟能详的。”

    这就是典型的思维盲点了，对于司空见惯的事，往往不会去追根溯源，考虑其原因；

    “哼，难怪说世人愚昧，你都不去考证，就在这里乱讲故事，想必你开篇讲的那两个故事，也是自己胡编乱造的吧？”敖青蔑视的说道；

    那说书先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击，却找不出理由，他就是一茶馆说书的，又不是做学问的学者，没事去考证那些东西干嘛？

    更何况，这公子言语虽然不太友善，可出手还是颇为阔绰的；

    “这位公子，世人说故事，本就图一乐子，但身份立场不同，故事里正邪双方的角色也就不同，你所说的典籍考证，怕不是从妖族典籍之中考证而来的吧？”

    魏老头在角落之中，缓缓说道，双目打量着远方，若有所思；

    “老头，叫你的意思，妖就都该是恶的，人就都该是善的？”

    “那也不尽然，善恶的判断主要看立场，若你是一名妖，可你却总做一些利于人而不利于妖的事情，那你在妖中，岂不就是一名恶妖？”

    魏老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娓娓道来，“正所谓：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那么……”

    魏老头抬起目光，望向敖青，“你妈贵姓？”

    刹那之间，敖青望向魏老头投射过来的双眼，只觉得对方目光之中蕴含着一片漆黑，绝望，毁灭的世界；

    而那世界之中，又蕴含着无尽的繁星，那繁星又按照无比崇高的至理，排布出无数的星河，那星河孕育万物，生机无限；

    绝望与希望，创造与毁灭，在那老头的眼中不断演化，而那老头瘦弱，破败，佝偻的身躯，是这一切的变化的主宰，所有的生与死，开始与结束，芥子与须弥，都在这老头无情双目的注视之下进行着演变；

    敖青双目无神的跌坐在座椅之上，脑中剧烈的声音仿佛千百道天雷同时轰鸣，如同九幽血煞万千恶魔同时嘶吼，如同百万马匹在他脑中疾驰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