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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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阪夏之阵

    日本长庆二十年,夏日的一个午后,大阪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此刻却看不到往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店铺关门,人心惶惶,随处可见携家带小,大包小裹赶着驴车,出城逃难的百姓;腰挎大刀,晃晃荡荡的武士和一队队沿街巡逻,盘查外来人员身份的士兵。

    此时的大阪城正值动荡不安,全力备战中,大阪冬之阵只维持了短暂的和平,德川家康是不会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的,所谓的和谈只是幌子和欺骗,马上就以丰臣家召集浪人的事情作为借口,提出三个条件,一、立刻解散所有的浪人;二、将秀赖和淀殿作为人质送到江户城;三、丰臣家向德川家称臣、称婿(德川家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将女儿嫁与秀赖)。

    丰臣家臣们看到这些条件时,已然明白决战的时刻来到,再无和解的可能,抱着必死的决心誓与丰臣家共存亡,短暂的和平随风而逝,家康6月4日于骏府城出发,动员总兵力约15万多,这是将只剩弹丸之地的丰臣家族逼入绝境,不过,以真田幸村为首的多数家臣并未放弃,加强构建防御,积极备战,誓与丰臣家共存亡。

    一名喝多的浪人手持酒瓶晃晃悠悠的走在街上,一个脚步不稳,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奇怪的是,浪人明明感觉自己就要撞上了,对面的人却不见了,自己一个狗啃屎摔在了泥里,衣上沾满了稀泥。浪人气愤的站起来,环顾四周,前面空空如也,转过身,对着身后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大喊道:“你给我站住”。

    那两人一高一矮,体型消瘦,一身拖地的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听见他的叫声,两人并没有回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丰臣家请来的武士,快道歉”浪人骂骂咧咧的拉向身材稍矮的,也是刚才把他避让过去,让他摔在泥里的黑衣人的衣袖,手刚要挨到衣袖,一股大力袭来,身体滑了出去,在拉扯的过程中,斗篷飞扬,衣帽下露出一张绝美清冷的面容,大大的杏仁眼中充满的冷冽之气,浪人又重重的摔了出去,等他爬起来时,那两人如消失了般不见了。

    两人正是蒋明溪和寒冰,大阪攻城在即,可德川秀忠的女儿千姬还在城中,阿江夫人爱女心切,恳求家康救出爱女,德川家康统领一方,怎会为一人而影响大局,不过毕竟是亲孙女,于是派出蒋明溪和寒冰暗中潜入,寻找机会将千姬带出大阪城。

    两人随着大批的浪人混入城中,默默观察着备战中的大阪城,“真田丸没了,大阪能抵挡住德川的15万大军吗?寒冰,你说3日后,这座城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蒋明溪看着眼前这座巍峨、宏伟的城池于心不忍的说道。

    “屠城,3日后这里将尸横遍野,不会再有一个活人”。寒冰说道,对于死亡,寒冰已经麻不不仁。

    无月的夜,大阪城,天守阁,佛堂,高大的鎏金佛像下,跪着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女,少女十五六岁年纪,正值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眼神中却承载着不相称的沧桑与痛苦,在佛祖面前,她将头俯得低低的,喃喃的诉说着,说道动情处,少女的肩膀微微耸动,抬起头来,已然泪流满面,“佛祖啊,无情最是帝王家,两边都是我的亲人,却要不死不休,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命去换取秀赖的命”。

    “丰臣秀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丰臣家才能彻底终结,谁也救不了他”,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少女心里一惊,脱口道:“什么人?”。

    身后赫然站着两个黑衣人,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侍女呢?少女惊恐的后退两步,一名黑衣人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来,剑眉星目,清爽俊逸。

    “蒋大人?你怎么来了?”少女竟认识此人,脱口而出道,来人正是蒋明溪,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惨白,脚步踉跄,眼神游移中看到蒋明溪的后面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上前一步,脱下斗篷行了一个礼道:“千姬殿下,一晃五年不见,您还好吧”。

    “寒冰,你也来了,好久不见了,是父亲大人派你们来接我走的吗?”少女喃喃的说道。

    正是德川千姬,五年前是蒋明溪和寒冰护送她嫁入大阪城的,当年的盛况犹在眼前,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千姬后退几步,大声道:“我不会和你们走的,我已经嫁给了秀赖,生死是丰臣家的人,我要陪着淀殿和秀赖,是不会和你们走的”。

    蒋明溪看着千姬,淡淡道:“丰臣家覆灭在即,你是德川家的公主,不必为他们陪葬”。

    千姬的泪流了下来,“这些年来淀殿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边是母家,一边是夫家,看着这一切,我活着还会有什么意思,我是不会走的”。

    蒋明溪明白千姬的苦楚,任谁夹在这两难之中,都不会好受的,不再言语,上前一掌将千姬击晕,背在身后,和寒冰离开佛堂。

    大阪皇宫是由当年丰臣秀吉举全国之力营建的,规模庞大,气势恢宏,虽然就要打仗了,可守卫并没有松懈,不时的看到一队队的卫兵巡逻,蒋明溪和寒冰按着来时的路线快速的撤离着,忽然,一直流矢凭空而发,射向蒋明溪的身后,蒋明溪拔剑挡开,更多的箭陆续射来,屋顶上,出现一排排的士兵,身背箭囊,射向两人,血色流光划过,刀锋划过夜空,寒冰跃到蒋明溪身后,残阳如流星长空,护住了蒋明溪,

    蒋明溪提起一口气,背着千姬,全力向前冲去,大阪城的护卫此时已被惊动,巷道中陆续冲出卫兵,寒冰和蒋明溪一路拼杀,专挑人少偏僻的地方走,箭鸣声渐渐稀少,嘈杂声落在身后,蒋明溪和寒冰狂奔中不知身在何处,周围都是房舍,蒋明溪猛地停住了脚步,寒冰心中一惊,一堵高墙拦在前面,是个死胡同,没有路了,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一骑高大威猛,身披铠甲的战马从暗中走了出来,将二人堵在窄巷之中,马上之人,身着黑色战袍,手持长枪,枪头寒光掠过,脸隐藏在战盔之中,看不清容貌,一人一马,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的看着二人,寒冰看着那长枪,觉得眼熟,手中残阳横刀一挥,蓄势待发,

    黑袍将军开口说话了:“丫头,很高兴看到你没死,命还挺大的”。低低的男中音,分外熟悉,寒冰一愣,那人越过寒冰,望向她的身后道:“蒋明溪,又见面了”。

    蒋明溪已然料到来人是谁,知道免不了一场恶斗,将身后的千姬卸下,静静的说道:“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田幸村”。真田幸村看了一眼地上的千姬,并没有惊诧,而是将眼神转到寒冰身上,打量了片刻。

    寒冰抬起头来,冷冷的和他对视,蒋明溪上前一步,挡在寒冰身前,说道:“真田幸村,你的对手是我,让寒冰将千姬带回去吧,留下她也是无用,德川家康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过谁的,留在这里,她只有死路一条”,还有,蒋明溪顿了顿,说道:“德川家康要我代为传话,如果此行见到将军,务必转告将军,德川家的大门是永远为您敞开的了,只要您投降,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亲自迎接,以往一切,既往不咎,此生此世,高官厚禄,富贵无边”。

    真田幸村轻笑一声,慢慢说道:“蒋明溪,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投降吗?我这一生,以天下第一名将为追求,能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未尝不是死得其所,得偿所愿呢”。这一番话说得蒋明溪哑口无言,沉默了下去,真田幸村这样高傲的人,宁可站着死,不肯跪着活。

    身后寒冰一声惊呼:“千姬殿下”,蒋明溪回头只见千姬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站在身后,手持一把短刀抵在颈上,脱口道:“千姬,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千姬眼神决然道:“我是丰臣家的人,是不会跟你们走的,如果你执意要带走我的话,那我就死在这里”然后看着真田幸村道:“真田将军,请转告淀殿,千姬是她的儿媳,永远陪在她的身边”。蒋明溪给了寒冰一个眼神,寒冰默默握紧残阳,真田幸村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千姬,你走吧”,三人一愣,真田幸村不是来救千姬的吗?

    千姬不敢相信的看着真田幸村,结结巴巴的说道:“真田大人,千姬是真心留下的,千姬~”没等她说完,真田幸村打断道:“是淀殿的意思,淀殿希望你离开”,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留下千姬,是威胁德川家的最好的筹码,淀殿竟然让她回去,千姬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真田幸村仰望暗夜,道:“淀殿她,希望你活下去,你还是走吧”,说完调转了马头,千姬跪倒在地,流着泪,面对着大阪方向,扣了几个大礼,久久不愿起身。

    真田幸村来到寒冰的面前,寒冰背靠一棵樱树,接近夏至,樱花已然枯萎,花期已过,失去的终将永远失去,真田幸村望着寒冰绝世的容颜和那墨绿、冰冷的眼眸静静道:“赏花的时节结束了,明天的大阪城下又将响起隆隆的战鼓声,不管结局如何,我希望你能活着,再见了,寒冰”

    寒冰一愣,这是诀别吗?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真田幸村不再看她,策马而去。

    德川家排定进军大和口的第一部队是由水野胜成为大将,率领堀直寄、桑山直晴、本多利长、桑山一直、松仓重正、丹羽氏信、奥田忠次、神保相茂、秋山右近、藤堂嘉以、山冈景以、多贺常长等部队的六千人,右先锋藤堂高虎、左先锋井伊直孝,配置于右翼守备第一部队为榊原康胜指挥小笠原秀政、丹羽长重、诹访忠澄、仙石忠政等部队,左翼守备由酒井家指挥松平忠良、松平信吉、松平成重、牧野忠成等部队;第二部队大将本多忠政,右翼守备由本多忠朝指挥,左翼由松平康长指挥;第三部队大将松平忠明,右翼为率领越前军的松下本多,左翼为前田利常,殿后部队由成濑正成和竹腰正信护卫的德穿义直与由安藤直次和水野重仲护卫的德川赖宣担任。各队之间的连系,真可用滴水不漏来形容。

    大坂城的外堀已经回复到冬之阵以前的水平,但是防御与冬之阵比较仍然较低,此外部分浪人因为德川一方的要求被丰臣解雇,兵力较冬之阵为少。丰臣军决定先发制人,试图取得优势。首先大野治房和后藤基次率队越过暗峠,在4月26日时攻城正式开始,筒井军闻敌军来到,立即撤退,向伊势撤离,并丰臣军在城附近放火,其后筒井军的松仓重政与水野胜成会合,向大和郡山城反攻,丰臣军得知敌军来到立即撤退,但殿后的部队遭到松仓重政的部队攻击,丰臣军出现了士兵阵亡。28日向自治港堺进行攻击,并放火烧村,与九鬼守隆交战,成功击退九鬼军,此外还派遣另外的队伍向岸口田城攻击,城主小出吉英死守。

    5月7日,最后决战是丰臣军在现在大阪市阿倍野区的平野地区迎击,德川军试图压倒性的攻击,抵抗抱著必死的心态的丰臣军。其中毛利胜永与真田幸村的奋战最为壮烈,决战开始,真田和毛利军与德川大军之间先进行数次的铁炮互击,毛利军先击破讨取了本多忠朝后更击破秋田实季、浅野长重,之后幸村在见到毛利胜永四千兵力笔直的接连突破德川军的先锋进至第二阵松平忠直的右翼军势令其败走后,即率布阵于茶臼山的真田三千五百兵士会和大谷吉治、渡边糺、伊木远雄的二千兵与胜永合作突击松下本多一万五千的越前军,同时浅野长晟军在越前军旁的行动被误认为寝返丰臣方,造成士兵士气崩乱也影响到越前军,在毛利军突破诹访忠澄,忠修队,没有得到命令就出战,其实是家康已经默许了)的同时,真田军遂乘势突破松平忠直,后毛利胜永又突破德川军第三阵酒井家次、相马里胤、松下本多进至德川家康本阵,同时真田幸村挟带著奋战至死的气势接连三次突击破阵,以影武者、游击战术扰乱敌军,和毛利胜永一同攻陷家康本阵,此时在家康身边只有德川秀赖陪伴,其余将士四处逃散,可见德川军战况非常混乱。

    庆长二十年五月八日,真田幸村同部下三千人,将自己的盔甲刷成红色,以必死的决心杀向德川本阵,双方激战一天一夜,可是力量相差实在悬殊,真田幸村战败被俘,73岁的德川家康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要将真田幸村当众斩首,击败丰臣家最后的人心。

    斩首那天,士兵、百姓都来观看,刑场被围得水泄不通,蒋明溪也来了,站在高处,看着真田幸村被押解出来,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来押送,他浑身都是伤,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了。

    真田幸村目无表情的走到了刑场中心,抬起头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蒋明溪站在高处,默默的看着,真田幸村注意到了他,冲他点了点头,蒋明溪将头扭过,不忍再看。

    过了一会,真田幸村的头颅被高高挂起,周围的人欢呼起来,一天后,正随残军突围的真田大助兴昌听闻父亲的死讯,挥刀自尽,年仅15岁,自此真田一族尽灭。

    当幸村战死的消息被传回来,丰臣军可谓已经崩溃,秀赖甚至想要自己出马上阵。后来因为大坂城内部有内奸放火,5月9日大坂城被攻落。以淀殿的刚烈,断不能接受投降,受尽侮辱被杀,于是携着丰臣秀赖,在大阪城的最高建筑天守阁自焚而亡,部份丰臣军大将毛利胜永、速水守久等亦相继自刃,天守阁的熊熊火焰,结束了日本纷乱的战国时代。德川家的大阪时代就此来临。

    寒冰随松下本多率军剿灭丰臣残部,远远看到稚嫩的少年身体从马背上跌落,被万军践踏。

    战后,寒冰找到了大助兴昌的尸体,和蒋明溪趁着夜色将大助兴昌与真田幸村埋在一起,让父子团聚,寒冰望着大助兴昌小小的坟头,心头一痛,眼前浮现出那张聪明伶俐,孝顺,懂事的少年的脸来,想着真田幸村望着儿子满足的说着:“这孩子15岁就随我出来打天下”。

    咬了咬嘴唇,上了马,和蒋明溪徐徐往回走,望着漆黑的天空,寒冰脱口道:“蒋明溪,战争是什么?”蒋明溪一愣:“什么?”“战争”寒冰重复了一遍,“权贵的游戏?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我们则是棋子,是吧?”

    蒋明溪的脸隐藏在浓浓的黑暗中,半天说道:“当棋子不好吗?毕竟有点价值,你若不是棋子,能活到现在吗?在拜月教里就玩完了吧,即使生在权贵之家,又能怎么样,你看千姬,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人如蝼蚁,随遇而安吧”,说完快马加鞭的远去了。

    这番话是说给寒冰,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蒋明溪对真田幸村惺惺相惜,对他的死久久不能释怀,怀抱理想和抱负,是对是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日本这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了。

    蒋明溪和寒冰刚回到两人的营帐,旁边跑出来一个人,寒冰握紧刀柄,喊了一声“谁”,来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面前,寒冰吃了一惊,竟是千姬小姐。

    只见德川千姬披头散发,憔悴不堪,光着脚没有穿鞋,满脸血污和泪痕,额头破了一片,千姬以前是那么的高贵和端庄,如同她的母亲一样,现在竟然这个样子。

    寒冰赶紧将千姬扶起,可千姬竟然磕起了头,边流泪边说道:“寒冰,蒋大人,我知道你们不是本国人,这里的仇恨和你们是没关系的。我求求你救救国松丸吧,我求求你救救他吧”,说着,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蒋明溪和寒冰赶紧将千姬扶进营帐,让她慢慢说,千姬似乎已经哭了许久,双眼红肿,断断续续的说道:“淀殿和秀赖已经自尽了”,拉着寒冰的衣角哭到:“寒冰,求求你们久久国松丸吧,他只有五岁啊,我苦苦哀求父亲却没有用,他执意要将国松丸斩首,他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只有五岁啊,他们怎能下得去手。”

    千姬和丰臣秀赖没有生育,国松丸是丰臣秀赖与侧室的孩子,是丰臣家唯一的血脉,德川家康当然不能留下,可斩首一个五岁的孩子,蒋明溪沉默了,寒冰咬咬嘴唇,望着地上的善良的千姬,眼眸里冰冷的光芒一闪而逝,“千姬小姐”蒋明溪打破了沉默,“国松丸是丰臣家最后的血脉,为了不留后患,他必须死,怪只能怪他错生了地方,千姬小姐,你还是回去吧,谁也救不了他”。

    千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可是一个5岁的孩子,情何以堪,千姬泪如泉涌,久久不肯起身,蒋明溪叫来侍女扶走千姬,走进帐篷,寒冰没有跟着进去,独自留在外面,虽然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内心却是悲愤的,斩首一个5岁的孩子,寒冰恨透了这个吃人的世界,却又无能为力,静静的坐在寒夜之中,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自己的人生,不堪过去,没有将来。

    寒冰想到了真田幸村父子,内心中,寒冰对于这个个头不高,心却比天高的中年男子是敬佩的,他虽然失败了,可却个性飞扬,志存高远,立志做日本第一名将,虽死无憾,“他做到了”寒冰轻声说道。

    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笑看生死的洒脱,她和蒋明溪都是没有的,在看到日本最高权力之争带来的巨大的死难的这一天夜里,寒冰下定决心,即使自己结局注定,即使违背命运的轨迹,也要遵从内心,遵从月神的指引,做到问心无愧。

    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蒋明溪从帐篷走出来,寒冰等着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帐篷,瞪大眼睛看着他,可蒋明溪却没有搭理她,自顾打水洗漱,寒冰看着他的衣服上尽是褶皱,似乎昨夜是和衣而眠,眼睛里也尽是红血丝,难道他也一夜没睡吗?

    斩首丰臣家族余孽这一天,天空阴沉,往日高高在上的王公贵妇,一排排的被推出来斩首,随着刽子手手中大刀的舞动,鲜血飞溅,头颅乱滚,就这样,从午后斩到傍晚,血流成河,尸首被扔进江中,堵塞了河道。

    寒冰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这记忆深处熟悉的一面,听着每斩首一人,周围人群中爆发出刺耳的欢呼声,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丰臣家最后斩首的是5岁的国松丸,当孩子被抱入刑场时,哇哇大哭,紧紧的抱着身边人的胳膊,周围的人们沉默了,刽子手不顾孩子的挣扎,猛地将他拽出,按倒在刑台之上,这时的天空更加的阴沉了,下起了雨,这雨来的很急,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刽子手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挥起了刀,突然,一声巨响,行刑台坍塌了下去,雨中飞扬起一人高的烟尘,台上的人随之陷了下去,周围的人惊慌失措,乱成一片,监斩的德川秀忠忙指挥士兵维持秩序。

    这雨说也奇怪,片刻之后便停了,雨过天晴,火烧云渲染了天际,似乎是无数死难者的冤魂。

    人们惊奇的发现国松丸不见了,刑台倒塌,一片混乱,等到刽子手回过神来,国松丸已经不见了,德川秀忠大吃一惊,派出大批人马全城搜捕,一无所获,又派出无数军队城外搜寻,将大阪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无果。

    多年后,大阪城的老百姓仍对那场大雨记忆犹新,认为是死去的丰臣秀吉的灵魂显灵,救走了他最后的血脉,可这仅仅是传说而已,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国松丸,日本终于结束了漫长而混乱的战国时代,73岁的德川家康经过了长达半个世纪的隐忍和经营,终于一统日本,不过日本人民并不喜欢德川家康,认为他与同时代快意恩仇的英雄相比,太过阴沉、隐忍了,甚至为他取了“忍者神龟”这个绰号。

    不过,他毕竟笑到了最后。

    相比成为胜者的德川家康,日本人民念念不忘的反倒是真田幸村,认为他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最后一位名将,他的忠心和执着,被溶入大和民族精神之中,成为后世效仿的楷模,。

    无论结局怎样,对于日本百姓来说,江山一统,是蓬勃的开始,不管谁成为王者,日本的新时代都将来临。

    第二年,74岁的德川家康在骏府城逝世,遗体埋葬在骏府的久能山,一年后被改葬到下野国日光。被日本朝廷赐封“东照大权现”,成为江户幕府之神,在日本东照宫中供奉,被后人称为“东照神君”。

    大阪城,海边的望海阁中,墨绿色的浪花排击着沙滩,寒冰赤着脚坐在沙滩上望着大海,这里的海面是如此的广阔,如此的蔚蓝。

    家乡在遥远的另一边,她的身边安静的坐着一个小男孩,正是国松丸,她还是将国松丸救了出来,这是德川家的大忌,所以蒋明溪将她藏在了这里,想起蒋明溪,寒冰微微一笑,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嘴上说着不能救,却在刑台倒塌的一刻接应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国松丸。

    天色昏黄时,一名比丘尼打扮的僧人,来到寒冰和国松丸身后,寒冰站起身来,比丘尼向寒冰深深的行礼,寒冰将国松丸的手交到比丘尼手中,他是幸村下来的丰臣旧部,千姬暗中找到了他,他会用生命保护国松丸,带着他隐姓埋名,作为一名普通人过完这一生。望着比丘尼和国松丸远去的背影,寒冰明白,从此这个世间再无国松丸了。

    蒋明溪请求德川家康,希望胜利之后,能够提供一艘大船,让他和寒冰回到故国,德川家康感念蒋明溪的救命之恩,不但将日本最大的船送给了他们,还配了100名水手,护送两人回国,倒是德川秀忠万般不舍,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将蒋明溪带在身边,似乎能多处一会是一会,两人没有跟随德川大军回江户,迫不及待的在大阪就启程了。

    走的那天,德川家臣们都来送行,相处了五年,众人们皆是依依不舍的,松下本多默默的陪了寒冰很久,使劲的抓住寒冰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好好活着,寒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很优秀,靠自己没问题”

    “好好活着”真田幸村也和她说过同样的话,难道松下本多也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寒冰想起初见他时,那场比武时的相让,及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松下本多是个女人缘极好的男人,对任何女人都会很温柔的说话,彬彬有礼,寒冰对他的照顾理所当然,不加理会,此时明白过来,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拉过松下本多拥抱了一下,弄得他一愣,周围人起哄起来,冷漠的寒冰竟会如此主动,只有蒋明溪阴沉着脸上了船,寒冰站在船板上,挥手和众人告别,眼神穿过众人,望向远方,码头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素白的马车,窗帘拉开,一双清澈的眼睛和寒冰遥遥相望,目送她离开。

    那是千姬,千姬昨夜就来和她告别了,见到千姬时,蒋明溪和寒冰心里一惊,此时的千姬,一身素衣,满头青丝已被剃掉,用一块白布包裹着,手持一串佛珠。

    面对着两人惊讶的眼神,千姬平静的说:“我已经出家为尼了,”寒冰急道:“你可是公主啊,还这么年轻,就要在寺院里呆一生吗?阿江夫人同意吗?”,

    千姬惨然一笑道:“公主又如何,我这一生,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家族利益,亲人相残,淀殿待我如亲生女儿,秀赖虽不爱我,却如哥哥般待我,如今,他们都以去了,丰臣家覆灭,我心已死,余生将常伴青灯古佛,为死去的淀殿和秀赖日夜诵经,这样心中仿佛轻松多了”千姬说着,跪倒在地,向蒋明溪和寒冰行了一个大礼,流泪道:“千姬感谢两位的恩德,谢谢你们救了国松丸,千姬此生将会日夜为二位和国松丸祈福”,寒冰将千姬扶起,为她拭去泪水,这些天见了她太多的泪水。

    望着眼前一身小沙弥打扮的苍白憔悴的德川千姬,不知为何,寒冰脑海深处仍旧深深停留在,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樱花树下,身着绯色和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端庄高贵的说道“我叫千姬,你叫什么?”“我叫寒冰,呃,是新来的书童”。

    德川千姬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虽然她出身无比高贵,父亲是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母亲是阿市的女儿浅井仓,人生仍旧惨淡收场,在寺院中度过了余生。

    10年后德川秀忠逝世,竹千代击败了自己的亲弟弟登上了德川家第三代将军之位,改名德川家光,据说德川家光非常厚待自己的这位大姐,令她晚年过得很安稳,享寿七十,法号天树院,是战国最后一位公主。

    自启程之后,蒋明溪心情大好,五年的漂泊和寄人篱下终于结束了,回到自己的地盘,恢复公子哥的身份,重新以前的生活,想到这些,不由得意气风发。

    倒是寒冰,心事重重的将自己关在房中,连饭菜也是命人送入房中单独吃。

    一夜,蒋明溪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甲板上吹吹海风,夜晚的大海,风冷如剑,漆黑如墨,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船只如同航行在地狱里的一叶小舟,穿梭于无边无际、危险重重的黑暗之中。

    星空暗淡,弯月如钩,清冷的为人们指引着回家的路。一滴水滴落在的脸上,“下雨了吗?”蒋明溪摸了摸脸上的水痕,“这雨怎么还有股酒味?”

    蒋明溪抬头,这是一艘战船改造的商船,德川家康出于诚意,将日本仅剩的最大的一艘船王借了蒋明溪,船的龙骨上立有一根粗壮的桅杆,航行时能同时升起数十张帆,使船全速航行,而现在,这高高的桅杆之上,冷清的月光下,坐着一个绝美的黑衣少年,背靠桅杆,一条腿曲起坐在上面,一条腿荡在空中,如瀑布般的秀发松散的披在脸庞,任由海风吹拂。

    少年的右手腕上吊了一个细小的黑色水晶,黑暗之中,清澈晶透,似有星光闪烁,一手里拎了个白玉酒壶,一手捏了个酒杯,慢慢的倒了一杯,送入口中,蒋明溪微微一笑,一跃而上,坐在寒冰身边,从寒冰手里拿过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着,是江户的清酒,微甜甘冽,。

    “一个人喝酒不闷吗?,怎么不叫我?”

    蒋明溪说着又斟了一杯,喝了下去。指着寒冰右手的链坠问道:“这是什么,谁送的?”

    “冥冰,捡的”

    “冥冰?奇怪的名字,在哪捡的?”

    “和竹千代一起捡的”寒冰用手摸了摸,凉冰冰的,沁人心脾,“据说能够连接阴阳两界,生死之间”

    “哦”,蒋明溪一口酒没喷出来,笑道:“这么厉害,是不是还能使人起死回生那?”

    寒冰沉默了片刻,如实道:“不知道”

    蒋明溪斟满一杯酒,送到寒冰嘴边,看着她说道:“终于要回去了,开心吗?”

    寒冰没有说话,默默的接过酒,喝了下去。

    “寒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能够做到,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你只需要跟着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管”。说着,深深的望着寒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摩挲。

    寒冰一直心事重重的望向远方,对于蒋明溪说些什么,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此刻,才一惊,抽回自己的手,蒋明溪只当她害羞,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向寒冰表白了,自己竟然有一天向这个土妞表白了。

    寒冰用手拢了拢头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望向蒋明溪,慢慢的说道:

    “今天这酒有名字”

    “有名字?”,“叫什么?”

    “叫离别酒”

    蒋明溪心里一沉,笑道:“开什么玩笑,咱俩终于苦尽甘来,熬出头了,回去我就会娶你,应该喝交杯酒才是。”

    寒冰别过头,望着晦暗的夜空,说道:“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星空,因为姥爷和我说,每一个星星,都是人死后的灵魂安息所在,他们会在天上看着亲人,庇佑着亲人,所以,我就天天望着,想着哪两颗星星会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望着他们”寒冰苦涩的笑了笑,

    “感觉他们也望着我,念着我,我还认为,将来我死后,也会回到天上,和他们团聚,现在的苦难,只是对我的历练,所以,在拜月教的少年教徒中,我是最不怕死的,最拼命的,从众多的受训少年中,脱颖而出,杀死对手,胜利者才能活着,我是踩着同伴的血爬出来的,拜月教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我就是这样长大的”,蒋明溪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脑海中浮现出与寒冰初见时那副小狼崽子的模样。

    寒冰很少和他说以前的事情,今夜反常,蒋明溪觉得心头有点慌,寒冰顿了顿,望着蒋明溪继续说道:“我说的,你懂得,若没有那场海难,你我只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有交集,永远~”

    “可现在有交集了”蒋明溪打断寒冰,冷冷说道:“不但有交集了,还有感情了,出身不同怎么了,我不介意不就行了吗?在日本时还好好的,怎么上船了就翻脸了呢?你是怕我不给你名分吗?你是不是不想做妾,寒冰,我对你真心的,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娶你的”。

    寒冰平静的说:“两个世界的人,偶然的相遇,迸发出感情,又能怎样呢,完事之后还要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你说什么?什么完事?”蒋明溪没想到寒冰会说这种话,使劲抓起寒冰的手,脸涨得通红,寒冰用力一甩,将手抽出,借势跃起,脚尖轻轻一点,飘然而下,落到了甲板上,蒋明溪也紧跟下来,拦住寒冰,压着怒火,说道:“寒冰,你什么意思,你我相处五年,我对你怎么样还不清楚吗?我对天发誓,此生定不回负你”

    寒冰道:“在日本时我们是合作关系,现在合作结束,该分道扬镳了,出身不同是死穴,蒋明溪,你教我的,人要和对的人在一起,才会共同走得很远,不然只是浪费时间,徒增伤悲而已,在日本,我可能是对的人,可在大明,我不是,你的家族是不可能容下我的,与其将来两败俱伤,不如现在放手,留一丝情谊不对吗”

    “你这个女人脑袋一根筋吗?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家族不容你,你怎么知道咱俩不会有好结果,你不是还有我呢吗?我会保护你的,寒冰,我对你发誓,今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寒冰冷哼一声:“男人的发誓,和放屁有什么区别”

    蒋明溪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瞪着寒冰,冷冷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想回拜月教了是吗?,继续做匪女?”

    “我不会再回拜月教了,也不会跟着你,我再也不要为别人而活”。

    “哼”,蒋明溪冷笑道:“听懂了,翅膀硬了,要飞了”说罢,猛地拉过寒冰,亲上她的唇,使劲的亲着她柔软冰凉的唇,使劲发泄着不满,寒冰呆住了,不知所措,从没想过蒋明溪会有一天这么对待自己,想挣脱开,可蒋明溪将她的手臂抓住,反转到身后,令她动惮不得,情急之下,使劲咬了一口,“唔”蒋明溪吃痛,略一松口,寒冰趁机推开他,跑开了,一口气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嘴里仍有淡淡的血腥味,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满脸通红,蒋明溪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可寒冰明白两人的距离,一个是瑶池玉树,一个是深山野花,真能共同生活,相伴一世吗?更多的还是一瞬间爆发出的激情,时间久了,终会归于平淡吧,一入侯门深似海,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保留一份美好在心底,寒冰生性淡漠,她也喜欢蒋明溪,但她不明白喜欢之后是什么,感情和生活终归不是一回事。

    一夜无眠,连续几天寒冰都将自己关在房中,既是心情苦闷,未来迷茫,也是不想面对蒋明溪,第三天,傍晚,船员敲门送饭,寒冰开门,竟是蒋明溪笑眯眯的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个饭盒,寒冰的脸腾地红了,想把门关上,蒋明溪一个闪进屋里,说道:“几天都不出屋,不闷吗?”寒冰没有说话,默默将门关上,再回头,见蒋明溪已将饭菜端出,有煎鱼、炸虾和米饭,竟然还有一壶酒。

    蒋明溪笑道:“怕你闷坏了,陪你喝两杯”,说着,倒了两杯酒,端给了寒冰一杯,低低一磕,一饮而尽,寒冰看到蒋明溪的嘴唇上一处血痕,已经结痂,正是自己留下的,有点不好意思,呐呐的问:“有人问起你嘴怎么了吗?”

    “当然了,好几个人都问,哪只母老虎咬的,真奇了怪了,这船上也没女人那”。

    寒冰红了脸,咬了要嘴唇,说道:“那你怎么说的”,“我能怎么说,我就说是被只狼崽子咬的”,

    “狼崽子?”

    “是啊一条喂了五年都没喂熟的小狼崽子!”,寒冰心里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了,坐下来,开始吃饭,煎鱼很肥,很香,寒冰一口米饭一口鱼的吃着,蒋明溪在旁边笑眯眯看着,“香吧,就知道你喜欢荤的,特意给你挑了一条最肥的,来来来,别光吃,跟哥喝两杯”,见寒冰没理他,又说道:“寒冰,人生苦短,世事无常,须得尽欢,还不知明天什么样子呢,干嘛这么早就犯愁,不就是要分道扬镳吗,那也是下船之后的事情,现在不还没下船吗?咱俩这五年不容易,不能这么愁眉苦脸的分手,来,喝酒,高兴点”看着蒋明溪诚挚的脸,寒冰觉得这大哥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活一天就要高兴一天,干嘛那么早就要犯愁,想到这,多日的苦闷一扫而光,接过蒋明溪的酒,大声道:“对,应该好聚好散”一饮而尽,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看着寒冰心情恢复,开怀畅饮,蒋明溪心里闷哼一声,“这大姐心真大,说现在不想就真不想了,还好聚好散,哼,寒冰,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蒋明溪出身官宦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娇宠,身边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既有金枝玉叶、名门望族,也有大家闺秀,端庄典雅,还有倾世花魁,才艺俱佳,自小就在温柔乡中打滚,自问什么女人没见过,可这世间的佳人千千万万,寒冰却只有一个,如此霸气外露又冷漠无情的寒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五年的相伴,早已刻骨铭心,寒冰是自己心头的白月光,说什么也不能放走她。

    蒋明溪和寒冰五年的异国他乡的生活就在这艘航行于中原地图上标为琼海,后世则称为日本海的大船上,在两人的各怀心思、各打主意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