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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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小四

    三阶段,第二十一天,夜晚。

    一千米高的山峰上,一块巨大斜面岩石遮挡了风雪,岩石下面往里凹进了一块。

    里面一个身穿皮质连体棉衣的男人正在往篝火里添加干柴。

    他的棉衣有多处破损,里面的棉花裸露在外,湿湿的还沾着黑色泥土。

    大腿外侧多处露出的棉花上还沾染着发黑的血迹。

    凌乱头发被棉衣的连帽压着,油腻成块状的几片从帽沿边伸出来,三道细短的伤口在左侧脸颊被冻的乌黑。

    黄褐色瞳孔中倒映微弱的火苗闪烁。

    赵飞面无表情的从篝火里翻出被烤的焦糊的肉。

    这几天的时间连续赶路,遇到了三波海兽,身体也有十来处伤口,若不是他一直护住要害,根本撑不到这里。

    他的体力早就耗空,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坚持。

    这里就是那把大火停下的地方,这座山头植被稀少,山上常年被冰雪覆盖,能走的地方异常湿滑,不能走的地方积雪都在一米以上。

    希望就在眼前,可自己身上带着伤,这冰天雪地里得不得有效救治的话,小伤也会变成绝症。

    食物也在跑路中丢了大半,现在身上只有一根藤蔓上串起来不到二十斤的腌制肉。一把挖掘铲、一把十字镐。

    冰冷的空气疯狂压迫微弱的篝火。

    赵飞冰冰凉的双手摩挲,撕下肉条送到嘴边。

    黑夜里,黝黑天光下黄绿色瞳孔的光格外夺目。

    不用细看,赵飞就知道这座山上山下的海兽不下一百只,即使这地方并不是很适合它们产卵。

    刚寻到这处陡峭的崖壁栖身,他就看过大致的路线,想要翻过这座山起码会遇到五起海兽,而且至少两千米的上下坡需要攀爬,以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

    若不是这处崖壁相当隐蔽难以攀附,他今晚是生是死都不好说。

    往篝火里添了柴禾,剩下的木柴也只勉强够渡过今晚。

    一路拼杀夺路而逃到了现在,他实在是没有状态再去拼这最后一段路了。

    妈的,总不能就这样让我窝囊的死在这?

    赵飞目光闪烁,想着最坏的可能。

    但他很快就完成了心理建设,十几年来在黑灰地带混生活,烧杀抢掠,历经大小风浪无数,多少次拿命拼出来的路都走了,怎么可能就倒在一群畜生面前!

    还有更加绚烂的修仙世界,长生未来等着劳资走啊!

    周济得天独厚也只是修了个不完整的金丹,我能到这灵气充沛的异世界,还有完整的传承,想让劳资在这挂了,想他妈屁吃!

    以往狠厉的气势又回到了他身上,幽深疯狂的目光里透着无比的坚定。

    再次往篝火中扔了一块一斤多的肉,静静坐着恢复体力。

    他早已不是只有一时血性的年轻人,做事需要勇气和魄力,更需要脑子!

    三个小时的冷风,不停带走他身体内的热量,就着雪吃完一斤多的肉,赵飞用藤蔓给袖口和腰缠紧,小心的离开栖身的崖壁洞穴。

    夜深人静,雪花渐小,冷风更烈,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左右,羽兽们也闭着眼,卧在蛋上休息。

    如果遇到海兽一定不能力敌,先溜过去,溜不过去就选择以最小的伤势换取过去的机会。

    这是在他在路上吃了一次亏后就定下的策略。

    他神经紧绷,精神高度集中,左手握着挖掘铲,右手提着十字镐,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前进。

    这些海兽对远距离的动静基本不在意,但是对近距离的动静非常警觉,稍有异动就会睁眼。

    黝黑天光如同汽车亮面的油漆反射的光,小雪不再遮挡视线,赵飞能看得更清楚路线。

    他在崖壁上奔走,时快时慢,快的时候无所顾忌大步踩踏,慢的时候如夜猫狩猎,轻柔机敏。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很清楚这是他用所剩不多的体力做的最后一搏。

    身体的伤口、被冻到炸裂的部位、缺少脂肪、缺少庇护所、缺少太多...

    一旦被海兽拦截下来,或者绕不过去,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亡。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初被判死刑,跪在地上,头套里的脑袋狠狠的抵在墙上,像一头无能的野兽只能颤抖的等着命运的审判!

    他更清楚,即使今晚真的能够过去,对面的山头上极有可能不必这边安全,自己那把大火当很多动物都没有了栖息之地,它们大概率都在对面!虚弱不堪的自己又拿什么应对?身上的伤势能不能撑到搭建一座庇护所?能否坚持到第四阶段?

    ...

    白小四的全名就叫白小四,姓武,排行第四,别人都叫她小四。

    她两个哥哥先天夭折,十三岁丧母,十五岁患上了疑难病症,家里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也和她同时患病。

    父亲耗尽家资后再也没钱给他们治病,在某个深夜里独自离开。

    她的弟弟,死于一年后,不是死于病痛折磨,而是不堪忍受内心的痛苦,偷偷自杀身亡。

    所有亲戚朋友都悄悄和她拉开了距离,只留下她靠着一些好心人的救济,苟延残喘的活着。

    直到十六岁的某一天,白小四家里彻底断粮,她当时已经饿了三天,饿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强撑着起身喝了三大碗水,然后继续睡觉,她觉得只要自己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饥饿。可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深山老林之中,她愈发的绝望,她觉得是父亲把自己扔了。

    弟弟死后,她坚韧的强撑下来,为的只是不想死啊!

    她还只是个少女,虽然得了病,但心中还有阳光,有对未来的期望!

    可当她在这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心中的恐惧日复一日。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战胜自己的恐惧,但全程直播让所有观众看到了她在第一阶段从忍饥挨饿到啃食野草树皮,像个野人疯子一样苟且偷生的活着。

    人生艰辛,活着太难。

    三阶段第二十一天的夜晚快要过完。

    从附近早被自己用双手深犁过的树林中收集到了几颗干枯冷硬的野果和小捆木柴,白小四就准备回洞穴。

    最近已经平静下来的山林里,被海里上来的海兽搞的又混乱起来。

    幸好她找到了一处非常隐蔽的山洞,这也是她能生存下去的关键。

    当然,挨饿能力也很重要。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跑的很快的人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更可怕的是那个人后面跟着三头体型壮硕的海兽!

    白小四不想也不敢惹麻烦,她本能想往洞穴里跑。

    可那人的速度真的很快,十来秒的时间百米的距离已经跑了过半,进入了山林中,他身后的海兽明显不愿意往山林里来。

    白小四站在洞穴附近远远看着那人两只手拄着工具踉跄的走来,皮质棉衣破破烂烂,棉花露在外面,黑色的血迹涂了半张脸。

    赵飞也看到了对方。

    他顿了顿,尽量露出个和善的表情。

    借你住的地方恢复一下,好了就走。

    白小四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赵飞的身体却已经倒在了雪泊中。

    喂。

    能听到我说话吗?

    完了,这人是不是死了?

    白小四凑近看,手指探了探鼻子。

    还有微弱呼吸,没死。

    等等,他身上挂的是什么?肉?

    这么多肉!?

    她瘦弱的身体早已饿的皮包骨,根本没有力气把人拖回去。

    犹豫再三,她回到洞穴内拿出了一块用藤蔓绑着半人长的树皮,给赵飞翻了个身压在树皮上,藤蔓一头绑上挖掘铲,她拽着挖掘铲三步一歇。

    二十多米的复杂地形,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

    恍惚之中,赵飞又开始做梦。

    午夜时分,燥热并没有随着黑暗隐藏,反而更加沉闷。

    安静的居民区里只有空调外机拼命工作的声响。

    赵飞嘴角叼着卷烟一明一暗闪烁,焦灼的烟雾熏得脸前油腻杂乱的卷发愈发油腻。

    他用满是油污的脏手夹住卷烟,抬头盯着面前一栋老旧居民楼上某个还亮着昏暗灯光的房间,头发半遮掩下阴沉的眼神里带着点不屑。

    清了清喉咙,一口浓痰随意吐向一旁,猛嘬一口烟卷,步入了楼道。

    居民楼修建于80年代初期,典型的老式五层结构,没有电梯,楼道内后来集资安装的灯也是间接性营业,而今天,大概率是停业休息。

    赵飞摸黑上到了三楼。

    随手从油污的工装裤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门,门内漆黑一片,他没有进去。反而又续了一根烟,光暗明灭间就少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夹杂着油污,一口吐沫吐在掌心上,戴上一双厚实的布手套,然后抽出了后腰别着的工业扳手。

    脚步缓慢的向房间内走去。

    嘭。

    随手用扳手敲击开关开了灯,老旧六十瓦钨丝灯泡灯光昏沉晦暗,正是赵飞在楼下时候看到的那个房间。

    客厅不大却很整洁,老款竹式联椅搭配一张樟木茶几上空无一物,水泥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靠着墙壁整齐的码放着两排一人高的大纸箱子,上面写着顺速快递。

    是公务部门专用大纸箱,平静扫视一圈,起码十五六箱。

    赵飞随意坐在竹制长联椅上,扳手轻轻磕了磕樟木茶几:“出来。”

    卧室里轻微的开门声传出,一个膀大腰圆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推着脸上的金丝眼镜,跟着还清了清喉咙,面上还略带呵斥:“你干啥呢?

    啊?!私闯民宅可是违法的!出去!”

    话说的中气十足,背后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他心中的恐慌。

    他不认识赵飞,可他见过赵飞,就在小区旁的修车厂,虽然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多,可最近他每次路过都看到这个满身油污的家伙,有一次还冲着他笑。

    赵飞浑身放松的靠在联椅上,弹了一下烟灰,没有搭理老男人。

    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老男人忍着心中的害怕,大声呵斥!

    黑色西裤和白衬衫让他本能的发出身为官员的本能高位语气。

    赵飞抬了抬屁股,掏了掏工装裤后面的口袋,拿出一个东西仍向老男人:“报。”

    一款最新款的基亚牌按键手机被老男人接住。

    老男人看着手机,又看向赵飞,一时间不知所措。

    沉默了有二十秒的时间,已经烧到烟屁股的滤嘴散发着焦糊味,赵飞提着扳手起身。

    老男人强装镇定后退:“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啊!

    胃部受到扳手大力得撞击,瞬间痉挛,老男人张嘴大喊,声音刚刚出口,就被一张大手捂住了嘴,同时塞进嘴里的还有那一截已经开始着火的过滤嘴。

    养尊处优的老男人哪里受过这种罪,眼泪都出来了。

    扳手又连续重击了三下他的腹部,布满油污的粗糙大手稳稳的把嘴堵死。

    死狗一般的老男人瘫坐在地上。

    赵飞松开手,蹲下身把手机放在老男人面前:“报警?!”

    说着起身走到一排纸箱前,用短硬指甲划开封箱的胶带,随手拿出里面的东西拍打在老男人的脸上:“陈国海,陈领导,陈大人,这些东西和你干的事,枪毙你十次都不够。”

    那是一沓百元面值的大团圆钞票,上面还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

    醒来的赵飞第一时间感到了炙热,是夏天才有的那种闷热炙烤的感觉!和当时去做陈国海那件事的时候一样的热。

    这是一间八九平的石屋子,不到两米高,四周都是干燥坚硬的石壁。

    一团烈火正在身边燃烧,噼啪的火星和烧柴声很清脆。

    入口很窄,勉强能容一人通过,下面有一块四五十公分的石头堵着,上面是树枝、藤蔓做成的小门。

    炸着口子的粗粝手掌摸了摸额头,赵飞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妈的,发烧了,怪不得这么热!

    这时候看到身边放着一根树杈,树杈上是自己所剩不多的肉食里面的一块肉,看样子被烤熟不久。

    这时,小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穿着棉衣身材瘦弱扛着树皮包裹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快速进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

    白小四一声不吭,走到火堆前放下漏着雪的树皮包裹,又从棉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盐的纸包,小心翼翼的洒在打开的树皮包裹上,然后往赵飞的方向推了推。

    赵飞一边吃着带盐的雪和肉,一边感受着身体传来的疼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他吃完了一斤多的肉,才看向小姑娘。

    白小川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偷偷看了他几次,现在看到对方看来,也不敢直视对方,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方胡乱划动。

    见赵飞一直不说话,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赵飞。

    我...我..我叫白小四

    你叫我小四...老四也行。

    你的肉,我用泥巴裹着放在火堆里了,你不信可以看看...都在..里面...我...我没偷吃..

    你说的...住两天就走!

    白小四说话慢慢流畅起来。

    赵飞拿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树枝拨开火堆,七八个泥球安静躺在里面,他把里面一个被烧的干燥无比的泥球顶出来,鞋底一压,泥土碎裂,露出带着香气的肉。

    白小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敢看他。

    赵飞轻轻一推到白小川身边。

    老四是吧。

    我叫赵飞。

    我这伤估计要多住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些肉分你一半,谢你救我,也算我住在这里的报酬。

    白小四一改刚才的拘谨姿态,抢一般的拿起肉就吃,嘴里含糊不清的还说着话。

    你这么说,这肉我吃的心安理得,我已经二十多天没吃过肉了...

    她嘴里嚼着肉,手指向赵飞坐着的松软床铺下面。

    那羽毛是我捡来的半只死鸟身上的,那张兔子皮是被别的动物追,撞死在山崖被我捡回来剥的。

    最大的那半张黑熊皮,是这个洞里死了好多天的尸体上弄下来的。

    说到这儿,她起身去树枝搭建三十公分床铺内,从缝隙里掏出三颗干瘪的果子递给赵飞。

    这个酸酸甜甜的也好吃。

    赵飞接过放在身边。

    老四,还要麻烦你再出去一趟帮我找点树枝草叶,我再做一张床,等我恢复好了打点猎物给你,作为额外的酬劳。

    白小四默默点头,她相信赵飞的话,也相信他的能力。

    她在这里这么久,对这些动物很了解,这些动物出奇的厉害,根本抓不到也打不过,但这个人却带着这么多肉来,绝对有打猎的能力。而自己除了这间天然的洞穴一无所有,和赵飞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反而相互协助,会有更大几率活下去。

    这是她的想法。

    赵飞也确实没有其它多余的想法,这个山洞很完美,地方足够两人栖身,再大点保温效果就不行了,小小的够用还够隐蔽。自己这身体状态也需要有人照顾,熬过去,一切就会重新走上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