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清说道：“百姓活不下去了，我们这些县令就成了空壳，妥妥的要被朝廷查个底掉！大家都是县令，谁不知道谁？谁比谁底子干净？一查一个不吱声，一查一个贪赃枉法，一查一个卖国求荣，一查一个凌迟处死！所以，当地闹流民的县令，都是那些不会办事的！那都是些大傻子！我的为官之道就是不欠款！不论是朝廷的，还是百姓的！就像是那些大傻子一样，预收二十年的税赋？这是权宜之计吗？呵呵，这是官逼民反，那是自绝死路！我们是县令，吃百姓的、喝百姓的、俸禄是朝廷发下的，但说到底，还是百姓的！作为县令，你可以贪财！没有谁是不贪财的！但是，你要搞清楚谁才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首先要保证，老百姓能活得下去！老百姓活不下去，谁供着你们吃喝？再多的金钱和地契，都解决不了上官的为难！因为，你在百姓那贪下的钱是有数的，不论你的治下多么富庶，都填不满上官的嘴！那些加征了十几二十年赋税的县令，就是纯纯大傻子！钱是贪不完的，上官的嘴是填不满的，但是治下的百姓每日都要吃饭！被治下百姓一旦发现，县衙的府库养不活这么多人，而且朝廷的赈灾两款迟迟没有消息的时候，这些可爱朴素的百姓，就会拿起锄头、扁担！成为匪徒！成为暴民、乱民！所以解决上官，从来都不是必要的，最多最多只是次要的！就凭知府的权利，帮不到你什么！一旦上官想给你升官，前提是他也得升官！但是，你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呢？十万雪花银，填不满上官的嘴，但却可以在其他地方，多家十万两做一个更大官！直接就任知府大人，只抓大方向，只要下面的人不是傻子，就可以把一切的事情都为你安排得妥妥当当！你也省得操县令的心！”

    不得不说，文伯清一番话下来，江云凡也是服气了！

    文伯清说的不对！哪一点都不对，但是却又感觉买一点都说得对！

    因为你没法反驳！

    人家说得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字字在理！

    给不了上官好处，顶多是给你穿个小鞋！但是治下百姓若是不服你，那就丢了民心！有百姓支持你，什么好处你捞不到？什么样的上官是提溜着你往死里整？上官给的压力，抗一抗就过去了！等你攒够了钱，有了更多的资历，有了更大的政绩，到外地做了更大的官，你的上官就管不到你了！到了那时，还说不定是谁的官大，谁又该巴结谁呢！

    所以文伯清是个狠茬子！惹不起的狠茬子！

    因为，以他的眼光，根本看不上清水县！

    江云凡深吸一口气，道：“伯清兄说得在理，云凡受教了，受益匪浅！”

    文伯清无奈一笑，冷哼一声，道：“云凡贤弟，该说的，不该说的，为兄可全都说了！云凡贤弟不是池中之物，华阳县这方天地太小，容不下你的真龙之躯，老哥我会在更大的舞台等着你龙游天下！到了那时，就不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了！今日我给你的提点，给你的帮助，只希望日后，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哥我万劫不复，一败涂地，还望贤弟念及旧情，保我一家老小性命！”

    文伯清不是傻子，相反，他比谁都聪明！

    聪明得让人可怕！

    江云凡的仕途之路已经踏上，文伯清这个老牌县令的话，对他受用颇多！

    而且，文伯清断定，江云凡一定会有一日一飞冲天！

    他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也是在给他一家老小留生路！

    江云凡不是伪君子，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不会现在就给出文伯清他的承诺！但不论到什么时候，江云凡绝不会会对他的家人落井下石！

    也或许，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在菜市口，自己上路的时候，有人给自己献上一碗烈酒！

    因为他知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就证明是江云凡来了！

    他可能不会保住你的性命！

    但至少让你心里明白，家小的性命保住了，虽没有了大富大贵，但胜在一生安稳！

    文伯清此举也是在赌！

    赌一个虚无飘渺的承诺！

    赌江云凡的未来，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古时，君子重诺！

    尤其是江云凡这种，被老百姓们一致认为是君子标杆的人，更应该做得比君子更好！

    没错，江云凡是被硬推上去的！

    最开始，只有楚依依一个人说‘我家夫君有古之君子遗风’，到后来，大家所有人全都学会了！乡村人没什么文化，大家都跟着说江云凡有‘古之君子遗风’！

    尤其是江云凡上任以来，安平村百姓叫的那叫一个顺嘴！

    慢慢的，江云凡是‘君子’的事情，就被传开了！

    搞到现在，连远在清水县的同僚都听说了，更直接搬到了台面上！

    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君子’这个名称，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着！

    不过，倒也还好！

    以文伯清的才能，或许不是一个好县令，但他的官途远比现在广阔的多！

    至少，十年、二十年之内，文伯清是不会劳烦自己帮忙的！

    二十年之后就说不准了！

    但是又会记得，二十年前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呢？

    江云凡顿了顿，道：“伯清兄，喝酒，喝酒！”

    文伯清笑了，大刺刺的说道：“我与云凡兄一见如故，你我兄弟满饮此杯！”

    文伯清放下心来，因为他知道，别人或许会不记得，但是江云凡这个人，一定会记得！

    江云凡顿了好几秒钟，这无疑是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利弊！

    也就是说，江云凡真的把这件事用心记了！

    换做旁人，一走一过，多半会当做玩笑之语，一笑而过！

    但文伯清敢断定，江云凡一定是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古时候的君子，一诺千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而是真的会做到，哪怕刀山火海、哪怕斧钺加身，也会为了一个约定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