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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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君子一诺

    苏远扬身上带伤,走得并不快,刚至距城门一里地的杏花坡,便听到袁子峰唤他。

    “苏先生留步!苏先生留步!”

    苏远扬回头,只见快马而来的袁子峰勒住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恭恭敬敬对他行礼:“苏先生稍后,我家大姑娘来送一送先生!”

    苏远扬攥着包袱的手一紧,朝城门方向望去。

    只见一辆镇国将军府寻常仆从出门时用的柞木马车飞速朝他而来,缓缓停在他面前,苏远扬挺直了脊梁。

    驾车的是萧靖芸的乳兄沈继文,他一跃跳下马车,对苏远扬恭敬一礼的间隙兰芝已然挑开了马车车帘,扶着萧靖芸下车。

    萧靖芸换了一身衣裳,身披狐裘遮挡住内里的孝衣,未带一个护卫,身边只带了兰芝。

    “苏先生……”她浅浅对苏远扬福身行礼。

    苏远扬忙长揖到底:“大姑娘。”

    “先生要走,萧靖芸不敢挽留,便来送送先生吧!”她从兰芝手中接过灰色的包袱递于苏远扬,“骏马一匹,狐裘一件,防身匕首一柄,愿先生前路坦途,鹏程万里。”

    苏远扬心中感怀,唇瓣嗫喏,眼见面前眉目清雅风骨峭峻又温润如玉的女子,推辞的话到嘴边,还是含笑收下了萧靖芸的好意:“多谢萧大姑娘!”

    “先生太过客气。”

    苏远扬攥着手中的包袱,低笑一声抬头道:“不瞒萧大姑娘,苏某于萧府养伤之际,观大姑娘智谋无双,胸襟广大,不止一次萌生入府为姑娘出力的念头。”

    她手心紧了紧,略有错愕望着苏远扬。

    可到底,苏远扬还是选择要离开,若今日她开口强留苏远扬,反而让苏远扬心中总存有遗憾。

    “先生胸怀大仁,有匡扶天下之智,萧靖芸万万不敢以镇国将军府小小后宅困先生这条蛟龙。”

    她说完,突然话锋一转,无比郑重对苏远扬一礼,“但……若来日萧靖芸肩能扛起我萧家军大旗,以女儿身在那庙堂之高占一席之地,自当扫席以待,万望先生不弃,与靖芸携手同肩,匡翼大澧万民。”

    苏远扬胸前被激起骇浪,他没想到眼前这沉潜刚克的女子襟怀这般洒落,家中突逢大变,满门男子皆身死,她竟还有匡翼大澧之志。

    澧国脊梁镇国将军府萧家,果然家风清正,明大义,有担当,品格之高他望尘莫及。

    久违的年少热血不禁澎湃,豪气冲天之感突如其来。

    苏远扬突然只觉自己也年少了起来。

    他按耐不住心头情绪,抬手:“君子一诺!”

    萧靖芸唇角笑开,与苏远扬击掌:“君子一诺!”

    目送苏远扬蹬上袁子峰骑来的那匹骏马,扬鞭而去。

    她拢了拢狐裘,眉目舒展。

    如今苏远扬离开大都,也能同上辈子抑郁不得志的命运错开吧。

    郊外寒风凌厉,兰芝上前低声提醒道:“大姑娘,回吧!”

    “嗯!”

    她颔首,刚转身,便听到有人唤她。

    “萧大姑娘。”

    她回头,瞧见枝如承晏身边那个身手奇高的护卫对她恭敬行礼:“我家主子请萧大姑娘飞絮亭一茶。”

    她抬眼朝山丘之上的飞絮亭望去,只见一身水蓝狐裘的枝如承晏从容沉静立于飞絮亭内,迎着她的视线浅浅颔首。

    前日北门前枝如承晏的属下出手劈裂桓王马车,今日五婶撞棺亦是枝如承晏属下相救,她欠了萧容衍两声谢。

    可一想起那人潜藏在温润儒雅之下的凌厉,还有那日登鹊楼对望时的孟浪,她还是心有余悸。

    “乳兄你同袁子峰在这里稍后。”她回头叮嘱了沈继文和袁子峰一声,便扶着兰芝的手随枝如承晏的属下朝飞絮亭走去。

    袁子峰手心不由发紧,飞絮亭里那位先生是谁,他心里门儿清。

    大姑娘交代的事情他没有办好,反给大姑娘留下后患,这是他的过失。

    袁子峰望着萧靖芸的背影,又看向那凉亭之内风度翩翩的男子,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做事当更谨慎,扫尾干净,决不能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见萧靖芸踏入亭内,枝如承晏对她颔首行礼,举止很是风雅,眸中笑意温醇深厚:“萧大姑娘。”

    她松开兰芝的手,郑重福身:“萧靖芸欠枝如先生两声谢!一谢先生前日北城门出手致桓王马车车轴断裂,二谢先生今日救我五婶。萧靖芸非知恩不报之人,他日先生若遇困顿,萧家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萧大姑娘请……”枝如承晏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率先跪坐于小几前。

    天下第一富商来这飞絮亭,带的是金线绣制的软垫、沉香木的小几、小火烹茶,用的还是一套白玉茶具,大都城酥香斋的精致点心,果真一副纨绔做派。

    兰芝与枝如承晏的属下立于飞絮亭外几步之遥的位置,不至于靠的太近听到他们说话,也不至于看顾不到。

    她跪坐于枝如承晏对面,只见枝如承晏极为修长的白净手指拎起炉火上的茶壶,亲自为她斟了茶,将白玉茶杯推至她面前收了手,这才含笑徐徐开口:“萧大姑娘若对晏讲谢言报,那……那日宫宴提醒之事,晏又该如何回报啊?”

    长相极其俊朗清雅的枝如承晏,声音轻柔,目光带笑,看似温雅平和气韵之下难掩锐利深沉。

    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收紧,隔着冬日里茶杯氤氲的白雾凝视对面从容温润的男子,他如同冬日蛰伏骤然苏醒的蛟,正死盯猎物伺机扑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就连枝如承晏身边那个身手奇高的侍卫,刚才都隐隐透露出杀气,这何尝不是枝如承晏对她的一种威慑。

    上一世,她对枝如承晏颇为了解,他的温和也只是看着温和。他骨子里毒辣、冷血,心中那股狠劲儿配得起他要这天下的野心。

    可他心底却又执着的留存了几分疏朗正直,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在她被施刑之时筹谋一二欲救她于水火。

    她虽不太确定她能重活一世是否与他有关,但他想救她一命是切切实实的。

    想起前世,她心底难免五味杂陈。

    飞絮亭外,有雪花飘落,枯柳摇曳被隆冬之风吹得簌簌作响。

    亭内虽有火盆,可到底四面透风,还是暖和不起来。

    她浅浅颔首:“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怀。于我而言,于萧家而言,先生两次出手,才称得上恩情深重。”

    早知枝如承晏厉害,既被查出……与其否认,等将来枝如承晏查到实证坐实此事怀疑她有所图谋,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来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