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正适合秋冬季的鞋子，穿上一定比草鞋舒服。

    尤弥尔不自觉的动了动脚趾，他的左脚脚底下其实遍布着难看的血疮。

    因为繁重的劳动，他的草鞋每次用不了一天就会磨破，工地上却没有合适的草修补，只能等到晚上回到地下再重新编织。冬天快要来临，他却不得不赤脚坐在高墙上，一块一块垒砖。

    尤弥尔无视了那双挡路的鞋。向前一步，然后抽了飞机头一巴掌。

    “别装死。”

    飞机头被打的摔在地上，恢复了意识。双手茫然的摸着自己的头，越摸越惊喜。

    头还在！头还在呀！

    噗通，他跪倒在地，亲吻尤弥尔的草鞋。尤弥尔立即踢了他一脚，把他踹倒在他表弟身边。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飞机头立即从地上爬起来，用力磕头跪拜。

    “带上你表弟，找个靠谱的医生，就能保住他的命。”尤弥尔解开门口封锁带的死结，抖落血水。

    飞机头欣喜若狂，仿佛监牢打开，重获新生。

    “别再找我的麻烦，也别找她的。”

    “明白！明白！小人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飞机头忙不迭的背起昏迷的表弟，连地上的金链子也不捡，嗖嗖嗖向门外奔去，仿佛怕尤弥尔突然变卦。

    经过索菲亚的时候，飞机头夸张的冲她笑了一下。

    我能逃过此劫，必定要让你这小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祝福您！人美心善的姑娘！”

    尤弥尔注视着飞机头留下的那条镶嵌着照片的金链子，手中铁棍仿佛音乐指挥棒，一拍，一拍的轻轻打着节奏，敲击自己的裤管。

    若他真爱自己的家人，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资产，还有照片落下？

    “还站在这儿干嘛？”

    索菲亚颤抖了一下，抬手快速擦了擦乌木色的眸子。

    啊，对了对了。就是这种害怕又软弱的眼神，仿佛懦弱的绵羊。

    尤弥尔面无表情的欣赏索菲亚的表情。

    不过是目睹了人类之间轻微的暴力，你就仿佛被踩碎的玩具人偶一样，一步也动不了了么？

    既然如此，你还是逃走吧，放弃吧。回到你温暖，温馨的府邸，埋头钻进被子里，或是父母的怀中大哭一场吧。然后再也不要到下城区来，永永远远放弃你那无聊的，想要制造机神的白日梦吧。

    机神那种究极的暴力，究极的恐怖，绝不能掌握在软弱的人手里。

    从前答应你，是我一时冲动判断失误导致。这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索菲亚蹲下捡起已经脏了的鞋子，用衬纸包好，摆放到鞋盒里。

    椰子一瘸一拐的从尤弥尔身后走过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轻舔索菲亚的手背。

    索菲亚揉了揉它蓬松的大脑袋。

    “对不起。”

    索菲亚站起来，抱着鞋盒。

    这是专门为你挑选的过冬用的鞋子，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脚呢？

    事到如今，这样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椰子的伤，我会补偿你的。”索菲亚望着尤弥尔的眼睛。

    “我的狗我会自己治好。”

    “可是，这毕竟是因为我而导致的事故。”

    “原因并不是因为你的美丽，而是你走到了不合适的地方。你明白这一点吧？”

    “我知道了。”索菲亚听懂了。

    她的头沉了下去，软软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她望着自己运动鞋的鞋尖，她的脚尖是并拢的。

    在自己鞋尖的对面，尤弥尔穿了鞋的脚和没有穿鞋的脚分立，与肩同宽。他坚定的站着，像是绝对要把守住这道门，不让索菲亚进入一样。

    “我......我还能不能再找你说话？”

    “你找不到我的。”

    “学校开学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在校园里见面的。”

    “机械系毁了，福尔曼教授总不至于为了单独一个学生开课。”尤弥尔淡淡的说：“我会主动退学。”

    “为什么啊？教授不会在意这个的。”索菲亚语速急促。

    “关你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索菲亚心里回响着这句话。

    关你什么事？

    “那以后......在学校就见不到了？”

    “不。在任何地方都见不到了。”

    索菲亚吸了吸鼻子，把鞋盒放下，然后将自己的香芋紫色背包放在鞋盒上，拉开拉链，开始掏钱。

    一沓，两沓......

    “又玩施舍那一套？”尤弥尔笑了。“你觉得钱能买到一切么？”

    索菲亚摇摇头。

    “这是今天姬娅拉院长送来的。治疗精神污染的药剂确实生效了。一位濒临死期的恶转患者经过用药，已经完完全全的变回了正常人。按照城里的制度，灾难重建委员会为你发放了奖励金。院长找不到你，于是让我转交。”

    一共四沓，工工整整的放在索菲亚的手心。她站起来，伸直双臂。奉送到尤弥尔面前。

    “一沓一万，一共是4万克朗。”

    尤弥尔凝视着那些钱，这是他应得的。不是施舍，不是同情，是他自己的劳动所得，并且有明确的城中制度做依据。

    一个人再怎么看重自尊，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何况为了椰子，他真的需要到兽医诊所去一趟。他已经和一个地下拳馆的黑商当掉了那枚“百战之王”的徽章，花光钱给椰子做了简单的伤势处理。但明天，椰子仍然需要换药。

    钱，钱，钱。钱从哪里凑呢？

    “鞋子多少钱买的？”

    索菲亚愣了一下，茫然的看着尤弥尔。为了不伤及尤弥尔的自尊，她特意减掉了吊牌，冷不防的问题，让她疑惑了一瞬。

    “呃，不要钱。”

    “老实说！”尤弥尔的声音严厉起来，铁棍刻意的用力敲了一下墙壁。

    “......两、两千。”

    索菲亚手上一空，尤弥尔拿走了全部的钱。但随即，他抽出二十张钞票，放在索菲亚手中。

    “愿不愿意卖给我？”

    “啊？哦。”

    索菲亚愣愣的看着尤弥尔蹲下换鞋，站起来跺了跺脚。

    “很合适。”

    索菲亚用手捂着嘴唇，用力的眨了眨眼睛。

    “嗯，那、那太好了！”

    尤弥尔将背包递给索菲亚，索菲亚接过去背好。

    “永别了。”尤弥尔后退了一步。

    索菲亚咬着嘴唇。还好，还好，在转身之后，眼泪才掉下来。

    她看了眼寂寥的穹顶，几盏照明灯发出的光被泪水模糊，看起来像是漫天流淌着光雨。盛大极了，寂寞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