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同样看不到顶，数千米的楼道在这狭窄的楼梯间内往返盘旋，犹如紧贴高楼的一条灰线。

    除此之外，就只有凛冽的风声。

    这个巨大的空腔，把来自各个远方楼层的声音回荡放大，尤弥尔和索菲亚两个小小的人并排坐着，仿佛置身于一把巨大的吉他共鸣箱里，听凭空荡荡的风声穿透他们的身体。

    因为恶魔入侵的原因，居住在乡村中的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进入保护措施更完善的大城市生活。人多地少，各地的人们都开始向下挖掘生存空间。面对激增的生存成本，各个国家都尝试在大城市周围修建多个卫星城市，来分解承担一部分主城区的职能。例如供水，供粮或者提供燃料能源。

    铜雨城便是其中之一，这座位于挪威特罗姆瑟附近的卫星城，负责承担向特罗姆瑟提供矿物，燃料，粮食的职责。这座兴起于2032年前后的卫星城市，因其铜矿产量最高，气候多雨而得名铜雨。

    在铜雨城建设初期，人们的地下建筑设计经验并不丰富，那时其实是将铜雨城当做一栋巨型大厦来建造的，因此建筑师保留了大厦必备的应急楼梯，以便在电梯故障或者发生火灾、洪灾时供人们逃生。但渐渐的，人们发现这些古老的设施根本不实用。

    地下泉脉的数量稀少，仅有一条流量不大的地下河从铜雨城附近的地下流过，几乎不可能发生洪灾。每一层城市的空间十分广袤，实际也不能用房屋模型来做类比，当一座屋子起火，人们只需要跑到出去就可以了，根本不必离开这一层城市。

    至于电梯故障，等等就行。

    如今电梯作为地下交通的绝对枢纽，维修响应是分钟级的，保障电梯的安全稳定运行甚至写入了铜雨城的法律。如果某台电梯故障时间超过两小时，那么该地区的电梯工程师就得被请喝茶，因此电梯工程师如今变成了高压行业，有些工程师甚至卷了铺盖，就住在电梯内的操作室内，随时待命。幸而如今电梯的体型已经在越来越大的路线上越走越远，进化为了动不动就能塞下数十台汽车或成千民众的超巨容量，工程师的居住环境并不逼仄......综上所述，可能数年都遇不到一次电梯故障。

    最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楼梯实在太长。

    每层城市层之间的距离至少也有数十米，相当于是十多层甚至数十层的层高。爬上爬下，消耗的能量等同于半个马拉松，所以人们宁愿等等电梯修好，也不想累的满头大汗爬楼梯。

    久而久之，城邦理事会也不再把税浪费在维护这些巨长无比又毫无用处的楼梯上，入口因而渐渐被荒草掩埋，成为了人满为患的铜雨城内，少有的人迹罕至的地方。

    尤弥尔很中意这里，仿佛是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当他无家可归的时候，就在这儿啃草过夜，跟自己家一样。

    “谢谢会长帮我把椰子还有背包带过来。”

    “啊、不谢。”索菲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尤弥尔的脸色。索菲亚是直接喊尤弥尔的名字的，但现在尤弥尔依然用“会长”来称呼自己，从来不曾单独叫自己索菲亚。

    “那个......你还好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嘛......”索菲亚小声嘀咕。

    尤弥尔站起身拍拍屁股，向下走到楼梯拐角处一座大约4平米的平台上。

    尤弥尔小心的从背包里面取出一叠折好的防水布，打开，铺成刚好能容纳一人平躺的地铺，防水布下压着杂草，摸上去还有点软软的。

    “嗯，这样子就跟高级沙发差不多。”尤弥尔自言自语。

    拔掉防水布周围一圈的杂草后，尤弥尔把背包放在地铺的一头当做枕头，仰面躺了上去。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感觉四肢像是陷在沉重的流沙中似的，缓慢下坠。

    为了筹钱，最近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觉。

    因为学校的各项事务停转，勤工俭学的日结信息不更新了，他失去了那部分的收入。

    粮食价格的上涨已经影响到了餐饮业，人们开始囤积粮食，并且宁愿吃自己制作的，只加入盐巴调味的糊糊，也不愿意走入街边小摊，要一份3块钱的简单餐点。

    尤弥尔一直打工的早餐摊做不下去了。老板为难的说，他现在雇不起伙计，尤弥尔你还是另外找活儿做吧，你手脚勤快，会有人需要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尤弥尔连续面试了这一层几乎所有的商铺，通通都不需要用人。

    他最后走投无路，只好挑了一个没有客人的深夜，硬着头皮去那家自比高端场所的凯亚餐饮，果真还是被赶了出去。

    对方一见到他的难民证，脸就黑了。

    从城外流落而来，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才会被赋予难民证。

    近期因为难民导致的一系列治安问题，导致人们对这个原本评价就不高的群体更加敌视，手持证件的人，已经被视作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尤弥尔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只有一人一狗。挣扎了一年多，什么脏的累的都干过，却又被打回原形。

    有时候他真的很迷茫，不明白自己究竟差在哪里。城里有的是无才无德的人不必为明天而奔波，衣食无忧。而他的愿望只是想过上简简单单的普通人生活而已，有柴可烧，有粮食用。这样一件小事却难如登天。他的期待不断落空，就像神话里折磨西西弗斯的那块巨石一样，不论巨人如何努力的想将它推上山峰，命运总会让巨石滚落回谷底。

    对有些人来说却唾手可得的东西，有些人努力了很久都得不到。

    他今天真的很累。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这座城市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吧。

    尤弥尔慢慢的吐气，闭上了眼睛。

    睡觉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明天会更加漫长。

    “那个......我还在这里呢。”索菲亚小心的挪步下来，重新在最靠近尤弥尔的台阶上铺好手帕，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

    “你在哪儿都行，这是公共场所，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