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拼凑碎片(一)
不论他本性如何,他仍然是这座学校里相当有价值的学生,并且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即使是恶人,只要找到能驾驭他的缰绳,也能驯化成良驹。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索菲亚希望自己至少能有和尤弥尔谈判的本钱。
学生档案的第一页,是尤弥尔获得的机械系奖学金证明。落款时间正是秋收日当天。虽然获得了证明,但因为学校还没有来得及组织颁奖典礼,所以奖金实际上并没有发放。学校原计划在几天后的秋收日祭典当日举办典礼,普天同庆,但是被六翼械神局那件突发事件完全打乱了部署。
证明文件上写着:我校学生尤弥尔成绩优异品学兼优,在期末大考中取得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索菲亚丢掉这页,直奔第二页。
监护人信息,空的。家庭背景,空的。家族信息,空的。求学经历,空的。
空的空的空的空的,空空空空空空......
大片的空白慢慢挖空了索菲亚的心情,她的神色像是年久失修的墙壁一样,风一吹就落下簌簌的石灰。
结果到最后,档案中披露的信息就只有姓名,性别,年龄,爱好和家庭住址,其中百分之六十的信息索菲亚早就知道了。
所以值得注意的就是尤弥尔和自己同岁,比自己大三个月,爱好是养狗。
就这样,没了。
索菲亚祈祷着把纸翻到背面,背面也是空的,就像尤弥尔那张总是空落落,没表情的脸。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哎头疼,为什么连档案都保持着和本人这么高的相似度啊?是多说一句话就会死星人么?
索菲亚苦笑,福尔曼叔叔你帮人作假档案也拜托下点功夫,哪怕在监护人那一栏里胡诌写上理发师乔治和环卫工玛丽也可以嘛,总比这种除了俺叫尤弥尔俺喜欢小狗之外别无他物的档案要好。
索菲亚把这两页纸郑重的塞回档案袋里,推向一边。打开中间的档案袋。
这是姬娅拉院长传真来的。
似乎尤弥尔在制药间做出的药物引起了院长的注意。当夜,通过灾难重建委员会的人脉,姬娅拉和某位军中要员取得了联系,那位要员从城防军数据库中提取了尤弥尔的入城档案交给姬娅拉。
按照城邦理事会的法律,铜雨城虽然允许难民入城,但详细的入城检查是逃不掉的。为了彻底根除入城的人有精神污染的潜在可能,决不允许有隐瞒背景信息的情况。
这份档案入手沉重,终于让索菲亚有了实在感。
尤弥尔入城在今年一月。
彼时正是寒冬,千里冰封,大雪淹没腰间。
他从西方的海边走来,背后是一长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驻守城墙的士兵们发现了他,人人都觉得诧异,因为西边最近的城市离这里也有数百公里的距离,只靠双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达这里的,更何况雪原上遍布恶魔。
鹅毛大雪自天空悠然落下,高耸的城墙如肃穆的武士,衣甲尽白。男孩佝偻身躯,朝探照灯挥了挥手。
守卫们接纳了他,他们都同情这个孤零零的男孩。他的袖口,裤管上沾满了雪和泥混成的脏水,应该已经跋涉了很久。
有人给了他一碗热汤。当他坐下休息的时候,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从他的破棉衣里钻出,竟然先一步舔起汤碗来。
守卫们哈哈大笑。
那竟然是一只小小的萨摩耶,短手短脚,圆滚滚的像个毛绒玩具。相较于憔悴的主人,它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这样的雪地对萨摩耶幼犬来说太难走,所以尤弥尔把它兜在自己的衣服里面,他说也挺暖和的,相当于多穿一件毛皮肚兜。
索菲亚笑起来,这个时候的尤弥尔和她在-99层初次见到的那个人一样。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举动又让人忍俊不禁。
但看到接下来的内容,又让索菲亚皱紧眉头。
档案记录着,在进城体检时,医生发现尤弥尔背后和大腿上,大面积的皮肤都溃烂了,结着大片丑陋的血痂,就像被严刑拷打过一样。
医生仔细检查了他的健康状况。体重很轻,但肌群发达,看起来瘦削,其实体能很好,有受过严格训练的痕迹。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能在负伤的情况下前进这么远。
不过据其本人说,自己只是个健身爱好者,并没有从事过军事活动,不是雇佣兵。证据就是他身上有刺青痕迹,而有刺青的人是不会被正规军队录用的。
索菲亚把那张刺青的特写照片凑在眼前。
照片中尤弥尔脱掉了上衣,果真有两团模糊的影像包裹了右侧锁骨和肩膀。但是因为刺青已经被洗掉了,并且可能洗了不止一次,所以看不清楚原先是什么图形。
再往下,净化中心出具了他没有精神污染迹象的证明材料。
关于他的籍贯,尤弥尔声称自己来自数月前沦陷的雅典地下城,却无法提供对应的身份证明。也没有特殊的才能或技术(身体强壮肯定不算),个人财产为零,家族被恶魔袭击,只有他幸存,在茫茫天地间流浪。
总结一下,就是街溜子。即使进了城,也只会做些苦力过活。
地下城市时代,城市之间的来往道路被恶魔切断,通信卫星的不断坠毁,也让无线远程交流变成了不可能。
人类不能通过互联网共同建设科技树,所以不同城市的科技水平出现了巨大差异。可能上海或纽约这样的超级城市已经建成了空天母舰或者80米高的超巨型机神,但一些避难所连会修理汽车引擎的人都没有。
因此理事会政府非常渴望来自其他城市的高技术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长,立即会被授予荣誉市民的身份。
尤弥尔除了体育外各个方面表现平平,城邦理事会下辖的人口部门最终只给他发放了最下级的难民证,把他踢进了下城区。
档案结束,最后的照片是一人一狗走在灯影阑珊的夜色里,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