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地下九十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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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索菲亚(三)

    “让会长见笑了。”

    尤弥尔连连摆手,不接手帕,而是把躺椅靠背上的一条白毛巾抽下来,擦了擦鼻孔。

    是恶转的后遗症吗?还是跟体表的增生组织凋亡有关系?尤弥尔想起刚刚从自己身上忽然脱落下来的鳞片。

    等把她应付走再调查一下吧。

    索菲亚收回了手帕。

    无论如何,至少尤弥尔安全回来了。

    漫漫长夜里,这是为数不多令她感到安心的瞬间。

    疲倦涌上心头,索菲亚环顾四周,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坐下休息的家具。

    然后她发现,除了二人目前站着的地方,其他所有空间都被塞的满满当当。

    这是个十分局促的单人间。一张躺椅,一个工作台,加起来就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天花板上吊着几个竹篮。她还好,但是以尤弥尔的身高,稍微站直就会被撞到头。

    四面的墙壁上粘了一圈洞洞板,一些用铁丝折成的简易挂钩挂在洞洞板上,下面是许多塑料袋。洞洞板上方,则是用螺丝和木板搭起好几层置物架,上面堆着厚度惊人的草稿纸,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旧机械部件。墙边则垒着暖壶,运动鞋,扫把等物。

    无论面朝哪个方向,扑面而来的都是彻底的杂乱感,转个身也变成了难事。

    虽然这么讲有些失礼,但尤弥尔同学好像把自己家安在了废品回收站里吧?

    不过幸好没有看到发霉的迹象,也没有怪味和垃圾,这点索菲亚倒是挺意外的。

    她的脚下散落着一些东西,应该是从置物架上掉下来的,索菲亚弯腰想捡起来。

    “没事,会长,你来这边,杂物我等下自己收拾。”

    尤弥尔拍了拍躺椅,索菲亚哦了一声,踮起脚尖在杂物堆中挪了过去,尤弥尔也踮起脚尖换到索菲亚的位置,两个人像是芭蕾舞演员那样跳来跳去。

    尤弥尔把这里唯一能坐的位置让给了索菲亚。他只好坐在了一只挖了个洞的木箱上——就是萨摩耶的窝。

    蹲坐在尤弥尔身边的狗子表情瞬间不淡定了。

    但这委实不能怪尤弥尔,房间太小,塞他尤弥尔一条狗就够憋仄了,何况加上萨摩耶是两条,一个狗窝双方共享。

    午夜十二点钟,壁钟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

    少女和少年和狗子共处一室,花香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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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想看看你。”

    尤弥尔眨巴了两下眼睛。

    “因为你看,下午你们都被械神局的人抓走了嘛。”索菲亚解释道:“学校方面很担心,所以从傍晚开始,教授和学生志愿者们分组,联系被带走的同学们的家长,想要确保你们的安危,再提供一些校方的帮助。”

    “原来如此。如你所见,我很好。”

    细看之下,尤弥尔才注意到,索菲亚的鞋子上布满灰尘,耳边的鬓发没有梳理好,乱乱的散在空气里。刘海沾染了汗水,黏成了几片。

    应该走了很远的路吧?

    尤弥尔在心里板手指头,从傍晚算起,到现在也有六个小时了。

    “嗯,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索菲亚轻轻的说。

    她打开笔记本,用夹在其中的黑色水笔,在尤弥尔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对钩。

    她攥着笔,维持着书写的姿势,一滴水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尤弥尔意识到不对劲,他歪着头打量索菲亚,但她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星星点点的眼泪,降落在纸上。

    那两页,除了尤弥尔名字旁边的符号是“√”,其他人的都是“×”。

    这个夜晚,作为学生会长的索菲亚,拜访了67个同学的家庭,得到了66个悲伤的消息。

    有些家长会一言不发的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和来意,再默默的把她送出门外;有些人见到她的学校制服,就破口大骂,让她赶紧滚;有些门,甚至她不必敲,从门内传出的哭声就告诉了她答案。

    敲门,承受家属的悲伤,离开。敲门,承受家属的悲伤,离开......

    索菲亚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机器人,麻木的鞠躬和道歉,麻木的赶往下一个地点。

    画叉、画叉、画叉......画叉,满满两页。

    学校没有尤弥尔的联系方式,他独自住在下城区,排在名单的最后一位。

    许多人都嫌这里太远,地点难找,于是重担就落在了索菲亚的肩头。这也是身为学生会长的职责。

    从大学所在的-20层到-99层的距离真的很远,像是从天空落进地狱。

    这一趟,索菲亚疲倦的靠在电梯的座椅上,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什么都不剩,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像一棵树被挖空了树心,只剩一层僵硬的表皮支撑着没有倒下。她很难过,却哭不出来。

    直到此刻,看到尤弥尔的脸,和他说了话,感受到他还活着的气息,画下唯一一个对钩后,那种深深的难过才一块一块的融化,从心的裂缝中溢出。索菲亚的胸腔里充满了这种酸楚的液体,一股酸气直冲鼻腔。

    那66个人不会回来了,仿佛这一刻,他们终于齐齐死在索菲亚眼前。

    索菲亚终于压抑不住,呜呜的哭声从刘海下传来。她仍然紧紧攥着笔,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尤弥尔没有急着走过去安慰,而是冷静的旁观着,双手依然抱在怀里。

    是个会因为他人的厄运而难过的好女孩啊。

    他明白了眼前女孩悲伤的原因。可虽然知道原因,他却不是那个能安慰她的人。他既不不擅长,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和身份安慰她。

    没关系,人人都说学生会长是个坚强的女孩,她能自己挺过去。尤弥尔如此想道。

    悲伤就是这么私人的东西,可以被看到,可以感觉到,可以被理解,但是不能分担。它来临的时候,能把全世界都赶出自己的心灵。

    冒失的以为自己领悟到了她的悲伤,是对这份心情的亵渎。

    尤弥尔面无表情的等待索菲亚释放情绪,那张脸在面对腐丑魔王时也是如此的毫无波澜。

    白色的影子从隆米尔的脚边跑了出去,萨摩耶昂起头,把自己的下巴垫在索菲亚的大腿上。

    感受到柔软的温度,索菲亚愣了下。

    那是只大大的萨摩耶,毛发雪白蓬松。它吐着舌头,脸上是这种狗特有的笨蛋笑容,又治愈又可爱,是个小天使。

    它慢慢的往索菲亚怀里钻。温驯的黑眼睛里,眼神软软的。

    索菲亚一把抱住萨摩耶,把头埋在它的毛发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