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收割机驾驶室，小心的发力震断骨剑。劳什克从驾驶室的墙壁上跌下来。

    尤弥尔不敢直接把骨剑拔出来，那会立刻放干劳什克身体里最后的血。

    他托着劳什克的腋下，给他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劳什克的身体很冷，气息微弱，尤弥尔用手指轻轻触摸骨剑的残片，感受到了劳什克逐渐衰弱的心跳，像一个发条用尽的小马达，就快要停止了。

    那把骨剑正中劳什克的心脏，洞穿了它。

    他们一起坐在血污中。

    “学长我......对不起。”

    劳什克虚弱的咧咧嘴角，尤弥尔猜他是想微笑，但是太虚弱了，连笑也做不到。

    “你......赢了？”

    “赢了。”

    劳什克满足的眨眨眼，权当点头了。他的目光落到尤弥尔的手掌和手腕，尤弥尔的衣袖被炸碎了，他皮肤上的鳞片暴露无遗。

    “你是......恶转......患者？”

    尤弥尔点点头。

    劳什克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你得治......”

    “治不好的。”话一出口，尤弥尔就后悔了，这句话更像是在说劳什克。

    “你别说话。手机在哪？我帮你打急救电话。”

    尤弥尔知道劳什克救不活了，但他仍然这么说，仿佛这句话是面盾牌，能短暂的挡在死神面前。

    “......多谢你，感觉......是你在默默保护我们吧........学长要死了，别骗我。”劳什克艰难的吐掉嘴里的血。“你很厉害......吧？我听说......有些驾驶员......长着恶魔般的鳞......但是他们......被军队消灭了......全都......”

    “我厉害的话，学长你就会没事了。”

    “你没......否认哈......不怪你......我太慢了......没躲开。”劳什克还是笑着的。

    “我是来告诉.......你......16号机库门开了......可以回去，”他的眼睛里盈盈闪着光，气息却越来越弱。“你的无线电坏了......我担心你......不知道。”他吐出了大口鲜血，“所以我就......跟着你过来了.......我的车太慢......呵呵。”

    尤弥尔愣住了，应该是托里克和他一起冲向恶魔之潮的那个瞬间。他以为劳什克已经撤掉了，没想到这个婆婆妈妈的学长一直关注着他，并且看到了那一幕。

    即使有托里克和尤弥尔吸引着那些恶魔，但那地狱般的景色，应该没有人敢追在他们的背后吧。

    可是这个人就是做到了。

    一个年轻人，从未踏足过与恶魔作战的战场。在尸山血海中独自坐在收割机的驾驶室里，到处都是黑暗。那是怎样的恐怖。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大男孩，做了那个决定，然后义无反顾的一路开了过来。

    原来在自己没察觉到的地方，一直有人默默关注自己。

    不，不应该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吧......会被关心的人，竟会是我。

    尤弥尔闭了一会儿眼睛。

    其实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他人的内心，就连你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也后知后觉。

    我这样的人，果真还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但是能赶上......就太好了。”

    劳什克的胸膛猛地鼓起，紧接着他又咳出一大滩发紫的血，剧烈的动作让一个东西滑出口袋。

    “哦对......我没有力气掏出来......你要好好看......里面的资料......带给索菲亚。”

    “嗯嗯。”尤弥尔擦掉劳什克手机上的血水，开始打电话。

    劳什克的瞳孔开始放大，像一颗墨珠散入水中，他眼中最后的光芒也即将消散。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大颗大颗的。

    “救护车......”

    “嗯，正在打，坚持一下。”尤弥尔将听筒放在耳朵上。

    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压倒了这个男孩，虽然他一直装出稳重前辈的姿态，但他现在连伪装的力气也不够了。

    传言失血而死的人，最后会因为视网膜供血不足而失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像被世界抛弃，独自一人游荡在寒冷的冰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触摸不到。真是孤单。

    尤弥尔双手握住劳什克的手。

    劳什克睁大的瞳孔颤抖了一下，一缕微弱的火苗绽放在冰原上。虽然很小，但足以让人感到温暖。

    尤弥尔感到劳什克轻轻握了他的手，听见他说。

    “我们......都能活下去......”

    他珍而重之的重复着自己承诺给索菲亚的话，那个要保护所有人平安归来的诺言。

    然后劳什克闭上了眼睛。

    急救电话在此时接通了，尤弥尔挂断了电话。

    他等了一会儿，像是等着劳什克醒来，再跟他说说话。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学长？”

    尤弥尔将手指伸在劳什克鼻下，呼吸停止了。

    他抚平劳什克的双眼，把遗体放平，熟练地整理仪容。将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学长的身上。这件衣服的袖子被炸碎，掩盖不了尤弥尔恶转的体征了，留着没用。

    随后他抽走放置在驾驶座上的一件蓝色工装，披上走到驾驶室外，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宽阔的15号农场，安静的像是墓地。

    尤弥尔遥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无力的靠着驾驶室的外壁，缓缓滑落，仿佛脊椎被抽了出去。他真希望劳什克的死去只是恶作剧，那个沉稳又随和的大男孩随时会一跃而起，说走吧尤弥尔我们回城里去。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看看。

    很久很久以后，仍然只有尤弥尔坐在空旷无垠的风中，默默的不说话。

    ----

    “还有生者吗？”

    夜的雾气里，一台机神灯火通明。

    它走的颠三倒四，右肩火花四溅，肩部以下荡然无存。左腿走动的姿态有点外翻，它的膝关节已经被打碎了。

    阿尔特拍了拍面前裂纹密布的显示器，这东西没有在战斗中被震碎真是奇迹。

    热能雷达显示在一座巨大的钢架附近有两个人形的高热物体，但就在刚才，其中一个的辐射颜色从活泼的黄橙色变为冷静的蓝绿色----没能活下来。

    “哦，有了有了。”

    探照灯扫过收割机的全身，阿尔特发现了坐在驾驶室外的尤弥尔。

    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安静的像块石头，独自仰望天空，仿佛是这夜色的一部分。

    092机神走来时，他淡淡的扫了一眼机神，又无所谓似的继续扭头看天。

    可是天上什么也没有，黑压压的仿佛压在人的头上。

    气动闸门传来泄压的滋啦声，驾驶舱向两侧滑开，露出坐在其中的阿尔特。

    缭乱的短发，胡子拉碴，浑身都在挂彩。一张脸上青青紫紫，像一个肿胀流脓的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