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地下九十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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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最后之人

    “元帅!启动紧急预案吧!炸断所有连接地表的电梯,将铜雨城封死在地下!那个怪物进不来!”

    有人站起来朝着高台大喊。

    “那是自绝后路!我们早晚会死于窒息和食物短缺!元帅!开放机场吧!或许还能撤走一些人!”

    提议立即被驳回。

    “机神部队还没有全灭!还有一台210号!”珍妮特指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喊。“它有雷龙枪!”

    确实如此,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210号正笨手笨脚的朝远离腐丑魔王的方向逃窜,企图爬上城墙。

    “那台机神的启动根本没有被授权!它是被托里克强行掳走的,还带着那支珍贵的武器!”机神部队的军官咬牙切齿道,“偏偏210的驾驶员还是那个近战永远不及格的苏小雨!她根本没胆子与恶魔对抗!他们应该被枪毙!”

    人们仅存的希望熄灭了,最后的指望竟然是一个逃兵!

    “喂珍妮特!你有开启直升机机库的权限吧!还愣着干什么立刻打开!”一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同事忽然愤怒的推了珍妮特一把,珍妮特将权限卡护在胸前,嘴唇绷紧成线,一手按在腰间的手枪套上。

    “退后!你这懦夫想临阵脱逃?!”

    “元帅!”

    “元帅!”

    呼啦一声,所有人都站起来,没人关心秩序和纪律,他们乱糟糟的吼着,相互争论,脖颈青筋暴露,仿佛断头的闸刀已经贴在了他们的后脖子上。

    红光游动在每个人的脸上,仿佛流动的绝望。

    “毁灭警报!毁灭警报!毁灭警报!”

    凄厉的报警声炸响在内城的指挥中心,加入了这场狂乱的恐慌。

    “马修,光束炮充电进度是多少!?”

    提坦的声音响起,依然镇定自若。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许多人聚集在装备部的负责人马修身后,此刻其他一切的工作都不重要了。

    “对!对了!我们还有光束炮!还有光束炮啊!”

    马修的电脑屏幕上,光束炮的充电进度,停留在百分之九十九,充电时间一分钟。

    年轻人们因磁轨炮的威力心存侥幸,暂时恢复了一些冷静。因为只要光束炮发射,就必定能够在一瞬间粉碎腐丑魔王。

    可是前提是要命中。因此老兵们只是冷着脸沉默。

    用于牵制恶魔的地面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指挥中心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兵力可调动。腐丑魔王虽然臃肿,但光束炮开炮前,炮口附近因高压电而电离的空气会形成巨大的光圈,就像环形的彩虹,它完全能轻松躲开。

    马修双手高速的敲打键盘,额头上的冷汗滴滴滑落。

    机神部队的最高指挥莱曼对着电话听筒大吼,他还在拼命呼叫一线的机神驾驶员,但那些机神的驾驶舱中,大概只有尸体在倾听。

    高处的指挥台上,提坦沉默的站着,即使是此刻他的威仪也没有崩溃。

    指挥中心还没有人立即夺路而逃,一方面是光束炮的存在,另一方面就是仰仗提坦的威名。他是城主器重的护城统帅,是人人都称赞的当代名将,更是在面对恶魔的战场上百战百胜的战争之神。人们希望相信,只要这位支柱还在,铜雨城就坚不可摧。

    在提坦身后,特别参谋米高,铜雨城墨红教派副主教的身影,早已悄然消失了。

    紧张的沉默笼罩了指挥中心,硬盘在旋转,服务器在嗡鸣,警报灯在闪烁。机械们仍然在按部就班的继续工作,它们忠心耿耿,是击退死神的唯一希望。

    “快看!”

    仿佛在一池死水中砸入一颗巨石,人们布满阴暗的眼睛里再度泛起涟漪。

    但那并非是来自光束炮提前充能完毕的惊喜。

    一直注视着无人机画面的空中作战科的珍妮特尖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人们看到在破碎的前线上,一台机神缓缓站直了腰。

    在铜雨城千千万万的民众和腐丑魔王之间,那是最后一个前锋。

    ----

    尤弥尔静静看着躺在地上的托里克,巨大的血斑在他的身躯下形成。

    腐丑魔王的嘻嘻笑声从四面八方压来,那颗硕大头颅自在的在空中驰骋,如一个狂喜的小孩。

    它在庆祝,因为它暴力的吞噬了一切伤害它的对手,而且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

    此刻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变数了,通向极限的道路已经打通,世界即将跪伏在它的脚下。

    喜悦随着它的血液快速的冲击全身的感官,它畅快的享受着作为胜者的美妙。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无数青灰的触手蠕动,遮蔽了天光。

    机神154空荡荡的驾驶舱敞开在尤弥尔的眼前。仿佛是等待,仿佛是邀请,仿佛是重逢。

    要坐上去吗?

    一个念头从尤弥尔的心中浮起,仿佛深潭中飘起一个气泡。

    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一台巨大狰狞的机器,敞开黑洞洞的舱门,半跪在自己的眼前。那时有人在台下鼓掌,有人在他耳畔发出命令:

    “坐上去!”

    过了这么长时间,兜兜转转,命运又把他送回了原点,要他再做一遍抉择。

    年幼的尤弥尔被那机械的暴力和威严震撼,但那时“父亲”站在他背后,将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不由分说的推着他靠近舱门。

    “父亲”说:眼前这巨大的造物不过是为皇帝奔走驱驰的骑士,一位皇帝不该惧怕自己的骑士。你要征服的是整个世界,到时会有成千上万的机神跪在你的面前。即使从最高的山峰顶望去,那绵延的钢铁脊梁也看不到边。

    然而......小时候每次坐上去都很痛苦啊,每一次坐上去都很害怕,像是被一个冰冷的骷髅拥抱,就像是死的牢笼,自己被锁在里面,即使化为白骨也不能自由。

    但是痛苦或者害怕又怎么样呢?别人根本就不会感同身受,有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泪,说给谁听,流给谁看?真正关心你的人,早就不在了呀。

    人们只会说啊呀,尤弥尔真厉害,不愧是“父亲”的小孩,“父亲”的小孩都是天才。

    可我都知道,我既不是天才,也不厉害。我不是真心爱那些拥护和爱戴,只是我得不到拥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你得坐上去,尤弥尔。在天平上,一个人的难过远远轻于千万人的安危。你一个人在这一头,不计其数的人在那一头。为了成为人人称道的机神之王,你应舍弃你自己。”

    “父亲”总是如此说。

    但尤弥尔觉得一个人处在天平的一端很寂寞。他想知道,“父亲”是否也理所当然的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天平安全的那端?

    现在登机的话,代价会很大啊。

    尤弥尔仰头望着机神154的座舱。

    驾驶舱的舱门已经损毁,失去遮蔽作用的舱门,他要暴露在非常大剂量的精神污染中作战,恶转的进度会猛增。

    尤弥尔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他浑身发痒。那些鳞片仿佛嗜血的禾苗,被恶魔黑血浇灌之后肆意的生长,要把根扎进他的骨髓中。

    即使获胜了,那时候坐在舱内的东西,那时候的我,还能被认可是人类吗?

    可如果不坐上去,我为什么一路冲到这里?那些为我开路的人,他们的努力不能白费。

    温压炸弹也快爆炸了。还有一分钟?

    死前不拉上一个垫背的,未免有点孤独吧。

    “快点,尤弥尔,快坐上去!”

    回忆中的命令变得急切了,鼓掌的人已经屏气凝神,万千目光聚集在幼年尤弥尔的身上。

    万千目光也聚集在此刻的尤弥尔身上。

    时至今日,他仍身不由己。

    尤弥尔跳下车,刚走了两步,突然摔倒在地。

    刺骨的疼痛传来,尤弥尔低头,发现一小群烂脊兽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自己的小腿,它们的口器闪闪发光,刺破了腿部的皮肤,自己的腿上滚下汩汩鲜血。

    这些小畜生藏身在泥土里,躲过了腐丑魔王的吞噬,也躲过了阿尔特他们的轰炸,甚至在尤弥尔驾车已经进入伏击距离的时候,它们还在等待。

    这些耐心的小猎手终于有了回报,此刻它们大快朵颐,狼吞虎咽。

    尤弥尔在尘土里打滚,裤脚化为血色。他用力揪下一只烂脊兽扯断,但因为那东西紧紧的吸附在他腿上,竟然生生连他自己的血肉也撕下一块。

    更多的烂脊兽扑上来,贝斯随者的空位瞬间被挤占了。

    烂脊兽拥有类似行军蚁那样集群作战的行动模式。那种疯狂的蚂蚁成群结队的捕猎,它们会粘附在猎物身上不断啃咬,即使像野牛或河马那样的大型猛兽,也会渐渐体力不支,最终被啃咬的干干净净。

    尤弥尔大意了,他没有想到这些东西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在这里还有残留。

    被啃咬的刺痛令尤弥尔的身体如遭电击般痉挛,烂脊兽们将尾巴戳进土壤,意图将尤弥尔拉入地下,那里是安全的进食空间,不必担心被打扰,或战利品被掠夺。

    腐丑魔王愤怒的垂下头颅,这群蝼蚁居然敢抢夺它的战利品!

    它咆哮一声,上级恶魔的威压再次碾压了低等恶魔的进食渴望,烂脊兽不得已抛弃了尤弥尔,重新隐入土中。

    尤弥尔气喘吁吁的半跪在地上,双腿血肉模糊。

    恶转的鳞片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但最终他的皮肤还是被整片撕烂,露出了嫩白的肌肉,更深的创口里,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腿骨。

    糟糕,我跳不起来了。

    驾驶舱门就悬在尤弥尔的头顶,大约两米五的高度,此刻却遥不可及。

    腐丑魔王的头颅降了下来,尤弥尔挣扎着想要站起的身影倒映在它的瞳孔中。

    它实在太享受这种玩弄猎物的快感了,发出呵呵呵呵的笑声。

    到此为止了?

    尤弥尔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他强行站起来了,身体却抖得像筛糠,心脏也重重的沉下去了,似乎懒得再跳动。

    距离高阶恶魔越近,所受的污染程度就越深。

    尤弥尔能明显感觉到恶转的速度在加快,几乎是在卡车上时的数倍。他的伤口发痒,那些细白的肌肉里混杂着的黑紫色经脉,此刻像是毒虫一样扭动。

    恶心和眩晕感袭来,一浪一浪的击打着尤弥尔的意识,他感觉头重脚轻,似乎从极高的地方摔下来。

    他的精神越来越虚弱,仿佛水被抽干的池塘。但肉身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犹如枯木逢春。粗壮的黑紫色血管抽动,肌肉蠕动,鳞片一粒一粒刺破表皮,连成一片。连他的瞳孔也一丝丝被黑色占据,几乎要胀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