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库正前方的一小块空地已经被清理出来，两座临时堡垒一左一右架在高处。数根重机枪的枪管从堡垒中探出，扫射着漏网之鱼，黄橙橙的弹壳划着优美的抛物线飞出，叮叮当当的沿着斜坡滑落。尤弥尔他们驾驶收割机离开时受到的那波恶魔冲击，现在已经被打退，因此防线向外延伸出大约一百五十米的距离。

    空地上残留着工程车用铲斗铲地的痕迹，原本遍地的尸体，现在都被推到机库两边，垒起高高的一堆。

    卡车从堡垒前驶过时，尤弥尔看到了有几具人类的尸体，躺倒在堡垒后方的泥水中，小腿不翼而飞。

    那些尸体背负着弹药箱，面朝下趴着，似乎仍在匍匐前进。

    几口箱子的木头盖板大概是被士兵摔倒时的震动掀开了，宝贵的子弹从中流淌而出，简直是暴殄天物，但那些摔倒的人只能无动于衷。

    一只青筋毕露的手臂正从堡垒内伸出，往里扒拉着唯一一只完好的弹药箱。

    凌乱的卡车车队从斜坡下开来。

    在撤退的途中，尤弥尔他们损失了大约一半的人。有些车辆太慢，被恶魔们抓爆了轮胎，随后被撕开车顶。有些则是驾驶员慌不择路，让卡车摔在了弹坑中，由此导致的追尾令车队后方乱成一团，人人都在巨大的恐慌中死摁喇叭。

    那些被恶魔们追上的人，无论是惊恐的拥抱在一起，还是在求生本能驱使下弃车夺路而逃，最后都被啃食得七零八落。

    尤弥尔的卡车驾驶室被劣魔的首领拆成了敞篷的，触目惊心的画面如海水灌入他的瞳孔。

    有次他在转弯时往回看，数十只劣魔将身体压在一辆侧翻的卡车上，让人联想到群狼跳到负伤的野马背上，撕开马背。

    劣魔们用细长的手指在驾驶室内摸索，终于捏住了一男一女两位驾驶员。他们被举到空中，男孩和女孩的手还握在一起，但下一秒他们的肢体就被撕裂，恶魔们像疯狗一样抢食。

    尤弥尔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仿佛要把那幅画面，那些巨大的痛苦和哀伤，通通都用他的眼睛拍摄下来。

    过了几秒，或许是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扭头回去，不再看一眼。

    尤弥尔将卡车停在机库门前，用力按了两次喇叭。

    他面前的合金大门上，由左到右漆着白色的1、2、3、4字样。

    正是他们驾驶各自的车辆出去时经过的机库侧翼门。此刻大门紧闭。

    尤弥尔再次鸣笛，他长长的按着按钮不松手，旷野中飘荡着孤魂野鬼般的笛声。

    陆续到达的卡车也开始鸣笛，但机库门纹丝不动。

    收割机轰隆隆跟了上来。

    “尤弥尔！怎么回事？”劳什克驾驶收割机停靠在尤弥尔的卡车附近，打开驾驶室的门大声喊道。

    “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人，门不开。”

    尤弥尔缓缓摇了摇头，他发现之前被岩魔破开的机库大门的裂口，已经被速干水泥封死了。那头岩魔的头颅和前臂也被一同封在水泥中。

    一辆损毁的铲车趴在大门外，看来是工程组的人成功抢修了破口。但作为代价，失去了一台铲车和司机。

    “试试用无线电呼叫机库内部，”尤弥尔朝劳什克喊，“我的无线电坏了。”

    劳什克立即缩回驾驶室，俯身在电台上操作了几分钟。

    尤弥尔听到他一遍遍的呼叫，请求打开侧翼机库门。但是那些无情的铁门始终冷眼旁观着眼前这群饱经折磨的人，门后始终没有传来令人惊喜的锁舌打开的声音。

    劳什克最后重重锤了一拳电台，垂头丧气的朝尤弥尔摇摇头。

    “学长！我们进不去机库了么？”

    “后面的恶魔还在靠近！无路可逃了！不如我们一起用卡车撞开机库吧！”

    劳什克忧心忡忡的向后看了一眼，趁恶魔之潮吞食已经死去的同学尸体的空档，他们和恶魔群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但现在恶魔群又咬了上来。

    它们的胃口深不见底，并且急于进食，因此对新鲜血肉的渴望暂时战胜了腐丑魔王的号令。但是现在尸体已尽，腐丑魔王的命令再次占据了主导权，恶魔群重新向尤弥尔所在的方向冲来。

    在恶魔之潮和机库大门之间，还有十几个火力点拦在它们的必经之路上，但他们能坚持多久不容乐观。

    尤弥尔来回盯着机库大门和腐丑魔王的方向，陷入了沉默。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电台中传来，劳什克一惊，急促的调大音量，但当他听出是谁的声音后，身体僵住如石雕。

    “1号收割机的驾驶员，我是六翼械神局暗部四队的队长梅比斯。我收到命令，在光束炮发射前必须坚守A15号机库以及对应电梯，在此期间，机库不对任何人开放。”

    “你这个疯子！我们的卡车上还带着你们要的庄稼！我们收回来了！开门！你知道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么！”

    劳什克一拳锤在电台上，好像那是梅比斯那张瘦长冷漠的脸。

    “机库大门前已经清理了一片凹地，那里暂时当做麦穗的存放地。你们自行将麦穗卸在空地上，随后进行第二轮的收割任务。”

    “去你的！我们要进机库，除此之外哪也不去，你想让我们全死在外面么？”劳什克咬牙切齿的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去，利奥伯托综合大学的校长会让全铜雨城的人都知道，是你们！你们这群恶魔亲手屠杀了市民！”

    “不，没人会知道的，身在战场，谁死了都不奇怪。城内的人们只会得知，是你们英勇捍卫了城市的尊严，但不幸全部牺牲。在你们死后，械神局会追授所有人一等荣誉勋章，你们的骨灰将葬入城市公墓，用城市英雄的级别对待。如果利奥伯托综合大学校长进行申诉，那么诉状将会被当成一张废纸，他本人则被冠以迷惑民众的罪名丢入大牢，在里面恐怕他只能给囚犯们上上课了。”

    梅比斯慢条斯理的讲着，仿佛一位下午茶时侃侃而谈的绅士。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一柄铁锤砸在劳什克的心头。

    抵达机库时劳什克以为自己攀上了希望的悬崖，但此刻悬崖上的人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敲断，劳什克绝望的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