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弥尔点点头，表情不悲不喜。

    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特别是像学生会会长或者舞蹈团团长之类尤其引人注目的人。

    因此每次都碰巧在索菲亚来实验室的时候去洗手间是假话，那不是碰巧而是有意为之。欣赏洛薇拉也是假话，那是他想转移话题的借口。他从来没看过洛薇拉跳舞，只是盲猜作为团长必定舞力不差。

    尤弥尔正是这样一个，为了维护自己习惯的独来独往的生活而满口小谎的人。不论对谁，他都希望能永远跟对方保持遥不可及的社交距离，远的像太空里的两颗星球。

    “多谢学长看得起，我还有很多要跟前辈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学习的地方。”

    “哪里！正巧最近我和索菲亚有一个想法，虽然还不成熟，但既然现在我们被困在这儿没什么事情做，不如拿来讨论一下也是好的，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啊，学长，我们好像已经离开市区了。”

    尤弥尔大声打断他的话，指向车尾。他真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劳什克还能死灰复燃。

    劳什克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高楼大厦的黑影以高速后退。

    随着地势升高，卡车驶上了犹如高架桥一般的道路，景色变得开阔而荒凉，四处都看不到熟悉的建筑，只有一片空旷。偶然车灯的光柱中闪过一段连接天地的黑色线条，好像显像管电视机丢失信号时在画面上出现的黑线。

    在地下都市中，城市并非铺开在某一平面上，而是垂直分布在不同深度，犹如一座安置在不同楼层的城市，彼此不同层之间以电梯和道路连接。

    每一层的层高各不相同，但规定的最小高度是二十米。钻探机和盾构机挖空地下后，留出坚实的岩架当做每一层的地基。上面一层城市的地基便是下一层城市的天空。不同城市层之间的岩架厚度，取决于地质条件和建筑要求，少则十数米，多则上百米，从剖面看，类似巨型的蚁穴。

    每层的岩架中，往往埋设着数量惊人的线缆。

    电线，光纤，燃气，清水，污染物......口径和颜色各不相同的管道内，奔流着性质各异的能量或物质。近年来铜雨城的规模一扩再扩，每天新增的城市规划设计图像流水一样被印出来，各处都有嗡嗡震鸣的施工现场，一些陈年老管偶尔会因为震动而从高高的岩石穹顶露出来，像是岩缝中的枯枝。

    又是一阵颠簸，他们的位置仍然升高，这是一条笔直驶向高处的路。路两侧是陡峭的斜坡，深度骇人。

    “他们把我们带到荒郊野外做什么？修理抛锚的汽车？”

    劳什克紧盯着车尾的不毛之地，尤弥尔松了口气，终于逃脱了炼金车间的话题了。

    “也不对，械神局里难道找不来足够的机械师去修车？别说车了，航天飞机他们都修的好--”

    凄厉的刹车音刺入耳膜，像是一把铁叉在耳朵里乱搅。

    急刹车。

    劳什克从椅子上跌落，尤弥尔双手把住了椅背，身体只略微一晃。

    头顶上传来什么东西坠落的动静，空气被掉落物切割，发出呜呜的低鸣。

    炸裂声接踵而至，爆炸掀起的气浪仿佛巨大的铁锤砸向地面，卡车被死死压在地上，车厢猛然向下一压，车棚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音，不堪重负的篷布车厢随时都会倒塌！

    尤弥尔听到了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车体自带的紧急避险警报声犹如惊恐的鸟群在夜空中散开，尤弥尔起身，两步就窜到车尾。他勾住车棚的立柱，探头朝外面望去。

    前方的数台卡车发生追尾车祸，粘稠拉丝的火焰从上方浇在卡车顶部，似乎是某种燃烧的液体泄露。卡车们失去控制，撞开栏杆从道路上翻入坡底，剧烈的爆炸声混合乘车人员的惨叫从下方冲上来。

    尤弥尔抬头仰望。头顶上方原本应该是一成不变的铅灰色穹顶，此刻却鼓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白色光球，光球此消彼长，彼此之间勾连着亮紫色的闪电。接二连三的爆炸已经把头顶上空照亮的犹如白昼，火光中不断有断裂的金属管道或混凝土碎块坠落，仿佛下着一场漫无边际的陨石雨。

    风压之后，炽热的气浪立即倾倒入地面，热浪烤的尤弥尔双颊生疼，但他仍紧盯着燃烧的穹顶，目光在交错的火焰中寻找。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原本应该严防死守，安稳如支天之柱的黑色建筑。但此刻一个巨大的破口穿透了它，仿佛一条被撕开腹部的黑龙，正一边悲鸣一边无力的倒下。

    糟了，电梯失守了！

    地下世界与地表的物流通道，全都仰赖着这些参天巨柱一般的超巨型电梯。这些堪称数一数二的巨无霸建筑，此时燃烧着熊熊大火，一边崩碎一边垮塌！爆炸声，岩石破碎声，钢筋扭曲声，共同组成了电梯临死前悲哀的啸叫。火焰从电梯顶部与岩石苍穹的接缝中喷涌而出，这只巨物正一边吐出体内的高温，一边痛苦的死去。

    尤弥尔突然一咬牙，大脑中仿佛一根弦被猛然拉动，疼得他直吸凉气。

    有什么东西追来了。

    尤弥尔紧盯着电梯破口处的火光，眼睛里倒映着漫天大火。

    坠落的混凝土块击中了前方的卡车，车队前方开始拥堵，而后面的司机为了躲避掉落物正顶着爆炸气浪交替猛踩刹车和油门。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等死的！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劳什克也发现了外面仿佛雷暴般剧烈的白色闪光，想要站起来，但又一阵猛烈的颠簸把他重重拍在地板上。“该死！”

    尤弥尔返回车棚，回头看着散布着燃烧物的地面，再望向劳什克。

    “外面发生了什么？”

    “通往地表的物流电梯似乎爆炸了，学长，我们离开市区太远了。”尤弥尔冲到劳什克身边，把他往长凳下推。如果是他一个人被抓在这辆车里，现在是个不错的逃跑机会。车队大乱，没有人会注意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他有自信躲开碎石和火焰，而即使最后点名时发现他不在，也可以解释成因为颠簸而被震出车外。他可以等到爆炸余波过后自行返回学校。

    但是劳什克在这儿，他没把握在缺少武装的情况下，还能带着一个人平安无事的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