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尤弥尔
2052年11月22日,在地平线以下400米处。
尤弥尔等候在机械系专用的器材准备室门后,双手握住一座四轮运载平台的舵盘。
那座平台原本是台小巧的动车模型,电力和燃油双动力系统,甚至还有一个可以喷出黑烟的仿真烟囱。在机械系教授福尔曼的改造下,小动车实现了车厢和底板的相互分立。需要这台动车作为机械系的授课教具时,便把两部分合二为一,平时则只用底板作为运输工具。管理它的学生,也被大家戏称为“车长。”眼下,这个默不作声,手搭舵机的男孩,就是如今的车长——大二学生尤弥尔。
保养这辆福尔曼教授的“爱车”可是一件又脏又累,还很复杂的烦心事,即便是机械系的学生,为平台进行保养时也会面露难色。
不过幸好有尤弥尔这个插班生。他沉默寡言,却罕见的有一双巧手,以及扎实的工科基础。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的机械设备保养工作。
有人说是因为他家境贫寒,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勤工俭学的报酬,就愿意把自己整的灰头土脸。不过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没有机会证实,因为没人曾听尤弥尔谈过自己的过去。
运输平台的下方铺设着铁轨,一直延伸到门外。一道光从微微敞开的门缝中斜射进来,刚刚好匍匐在尤弥尔的脚边。
昏暗的房间里漂浮着机油的味道。尤弥尔身后伫立着众多铁质货架,它们的高度直达天花板,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精妙物件:分解展开的机械臂结构模型,眼球形潜望镜的剖面零件,表面覆盖着繁花纹路的华丽甲片......因为有被认真维护,所有的零件都浸润着一层薄薄的油光,状态完美,丝毫不见锈迹。
尤弥尔衬衫的袖子顺着胳膊滑落了,露出半截苍白的小臂。
他扭转胳膊,发现肘部的皮肤正裸露在外。
此刻如果忽然有人推门进入器材准备室,一定会被吓得浑身发抖瘫倒在地。
从尤弥尔的肘关节开始,原本属于人类的皮肤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蛇鳞一般的青灰色鳞片。苍白和青灰,在他的手肘上泾渭分明。
尤弥尔挠了挠手肘,把袖子扯回腕部,扣上了袖扣。
昏沉的光柱里灰尘乱舞,尤弥尔默默发着呆。
洪亮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动车模型的主人,同时也是利奥伯托综合大学机械系的主任,主讲机械简史和机械原理的福尔曼教授正站在门外下沉式的讲台上授课。福尔曼教授身材矮胖,但声音嘹亮犹如洪钟,宽阔的课堂里一波一波回荡着他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巨石坠入湖泊,激起浪潮。
门外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教室,挑高的穹顶遥不可及,人站在其下抬头仰望,水晶灯犹如夜晚的群星般璀璨。
讲台前方有大块空地,从器材准备室中延伸而出的铁轨环绕着讲台。
铁轨前方,大片精致的红木长椅呈半圆环状分布,座位之间用两条过道隔开。平日里教授们授课的对象往往只有一个三十人的班级,不过这间大教室满座时足以容纳超过五百名学生。
大教室的装潢庄严而典雅,珐琅色的落地玻璃窗、橡木包裹的墙壁、以及流动如云的白色帷幔,都透露着朦胧的古意,共同营造出山中城堡般安宁幽静的气氛。
今天利奥伯托综合大学机械系的课程上有珍宝级的道具展演,演讲者又是著名的机械学者福尔曼,因此其他系的学生也纷纷慕名而来。
眼下这座教室已经人满为患,连教室外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幸运的是福尔曼教授有一副天生的大嗓门,即使是站在窗外,教授的声音也如近在耳边一般清晰。
“......在机械史的发展中,有大幅的篇章与战争有关,从我的立场总结,有太多载入史册的机器,最初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掠夺或抵抗。从石器时代开始,人便为了有限的资源相互争斗。弓箭,铠甲,到青铜时代的投石机,蒸汽时代的火炮和汽车,然后是十九世纪的飞艇,坦克,舰船,双翼战斗机,最后是一直延续到本世纪的激光武器,势能武器,量子结界----”
教授以手拂过讲台,仿佛岁月长卷在他的抚摸下缓缓翻动,兴衰存亡都只在一念之间。
“战争这头野兽肆虐大地的时候,它的爪缝间燃起永无止境的烈火,那烈火烧进地壳深处,点燃了石油和矿物,随后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诞生的,便有我们机械学历史中的众多关键创造物----”
福尔曼教授环视面前的课堂,长条形的桌椅一圈一圈环绕着他,延伸到这座半圆形大教室的最后面,学生中的很多明星人物都位列其中。
福尔曼认出了一头标志性栗色披肩发的学生会长索菲亚;
银翼会的头脸人物,同时也是城主的子嗣,弗拉家族尊贵的少爷尤金斯;
身为学校工程社社长,同时也是奥氏重工的年轻领袖之一,总是笑眯眯身着宽袍大袖的奥福雷德;
还有全校学生的宠儿,从懵懂的大一新生到即将远走高飞的毕业老鸟,无一不对她的绰约风姿心驰神往的,舞蹈社团社长洛薇拉;
以及从属于新近崛起的外来家族,刚刚入学的格雷......
索菲亚和尤金斯各自占据了教室里最显眼的位置。尤金斯少爷被他的兄弟们簇拥着,那些大男孩的胸前都挂着银质徽章,徽章用精妙的手法雕刻着双翼造形。
索菲亚身边也环绕着自己的朋友,他们所佩戴的玫瑰红色袖章代表着学生会的立场。
银白和玫瑰红的漩涡之间留着一列空座,虽然已经人满为患,但没人敢轻易的坐在那些空座上。摆明了两路人水火不容,万一课上到一半他们打起来,坐在中间岂不遭殃?
在这两大社团之外,才是零零散散的各路学生们的座位。次一级的社团占据稍差点的座位,以此类推。边缘学生连座位也抢不到,只好赔笑站在过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