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周然看着面前这熙熙攘攘的街市。

    “比吴城郡的人多了许多吧。”

    黎玖一到，周围的人似乎就立刻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静默之中，穿行的人流轰然散去，似乎像是要躲避某种疾疫。可是这银铃声却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叮当作响地来到了周然身边。

    “蛇首座的威势真重。”

    “叫我黎玖就好了，世人谤誉与我何加焉，难不成你还会在意这些世人的看法？”

    “会也不会。”

    周然思量了一下，算是给出了一个确定又不算确定的回答。

    “若是合我心意的，就会。若是不合我心意的，便不去听他。”

    “看样子，你却是比我还要任性许多。”

    笑得灿烂肆意，黎玖确实很少见这样有趣的人，或者说，自从成了首座之后，她的面前就不允许有人这般有趣。

    “你觉得人与身份之间可以剥离吗？就假使你不是两淮第一，你是否还是秉承着这股子任性？”

    “当然不会，人与身份之间又怎么可以轻易剥离呢。假使我没有罡境巅峰的实力，那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会和首座大人见面了。”

    “挺好的，但是想来也不好。”

    目光澄澈而凶恶，似乎她的杀意只要一瞬间就能点燃昭彰，黎玖对于周然的回答既满意也不满意，所以她打算试一下周然的实力是否能让她满意。原本前几日派出的几波人试探都被江家大小姐给挡了，她只得亲身试一试这位两淮第一的斤两，毕竟在武周，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你想打一场？”

    看着黎玖掌中的玉斧，周然皱了皱眉，忽然又释怀了。避战只是因为受伤了状态不好，但是如今参悟了那本《唤龙经》，他心中对于新技能的实战能力，也是存在一些想法的。

    “若是要避战或者再修养一段时间，我倒不是不能再等等。”

    凝视着自己玉斧的锋刃，黎玖虽然心中杀意似火，但是仍旧愿意再等一等。武修的道理很简单，就是要用手中的兵刃说话，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是也是荆北这边唯一的罡境巅峰。

    民众对于她的敬畏不仅仅源于她如今的地位，也是源于她杀伐果决的性格，如今她给了周然礼遇，但是却甚少人见过周然的实力，这对于她掌控荆北的威权统治无疑是一种潜在的伤害。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于她亦然。

    “倒也不必如此繁琐，只是最近我得了一些新东西，还没试过威力，我怕伤着你。那时若是走不出荆北，就有些为难了。”

    “大可放心。”

    玉斧于指尖轻旋，微微泛着紫光的罡气于上缠绕，黎玖的目光澄澈而炽热，她对于周然口中所谓的“新东西”相当感兴趣，两淮第一的新东西，总不能是什么糟践货吧。

    “让我看看吧。”

    欺身而上，再没有给周然什么推脱的空间，哪怕要谈也是打完以后再谈。萦绕于玉斧之上的紫色罡气几乎是直接触碰周然的眼睛，幸好周然的腰身还算灵活，算是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你的罡气？”

    只是这一招，周然就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以他的目力自然不会错估彼此之间的距离。但黎玖的罡气却像是骤然在他眼前延展了一样，明明还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就忽然贴近了他的眼睛，而那一招的轨迹竟然也没有半分违和感。

    “你猜。”

    银铃声再次响起，反手撩起一斧，这一次却陡然变向出现在了周然身后。

    两柄短剑顺着衣袖滑出，于身后交错，周然并不回头，他想试试究竟是罡气迷惑了他的眼睛，还是说存在其他施展幻术的手段。然而周然的双剑并未碰触到任何东西，反而后背一阵割裂的疼痛让他明白了，这绝非是寻常的幻术。皇女借与他的立场防御确实有效，可惜遇到了最为克制的动能攻击，不然以黎玖的攻击强度起码能让他见血。

    “还挺结实。”

    一斧建功，黎玖笑得肆意，她承认周然的应对已经相当迅速了，但是很可惜她能这么多年坐稳荆北首座的位置，也绝非浪得虚名。不过周然的身体她倒是相当满意，她的罡气竟然没能在上面留下明显的伤痕。

    感受着后背的凉意，周然直接闭上了双眼，他确实捕捉到了斧刃的轨迹，但是其上萦绕的罡气若有似无，模糊了他的判断。所以问题并不出在他选择不去看的这个应对，而是对方的罡气有问题。

    “还在琢磨吗？如果不明不白就砍死了你，可不能算我作弊啊，周公子。”

    又是一斧斜劈，斧刃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黎玖虽然嘴上说砍死周然，但是她自己心里相当清楚，只出三分力的话她其实并不能对面前这个周公子造成什么有效伤害。可是，假如她用全力？

    “莫要有什么顾虑，大可放手施为。”

    似乎是察觉到了蛇首座的顾虑，周然如今也将将渐入佳境，自然不愿意因为区区受伤的可能而扫兴。玉虚上人太强，摩云大圣要决生死，反倒不如对面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那种稍有挑战性又能沉浸许久的宽裕。

    右手反撩，于一片黑暗之中，周然头一次刺中了黎玖的斧刃，随即也不再犹豫，左手顺势斜劈，直取蛇首座那颗项上人头。但是触物反震，周然只得借势暂且脱离，那种反震的触感不似皮肉，反倒像是劈上了夯实的墙面。

    “还真是···不过稍稍放水，你就这么猴急了。”

    惋惜地盯着自己的玉斧，刚才被击中斧刃的时候黎玖心中满是惊骇，但是她却发觉周然那一剑竟然没有附带半点罡气，以至于差点慢了一拍被周然劈中脖颈。

    不待细想，黎玖发觉周然反倒已经贴了过来，她反应过来之时短剑剑锋离她已经只剩半寸。左手虚握，猛然前推，之前抵挡周然左手短剑的鬼面长盾瞬时显现，这一次匆忙之间不及留手，直接将周然震飞了四五步。

    “刑天舞干戚？”

    打量了一番黎玖如今的架势，周然明白这应该才是这位蛇首座的完整状态，原本他在开始交锋之时就察觉到这位蛇首座的一侧总是有着相当鲜明的破绽，结果稍一试探就证明了他确实没有想错。

    “若总是留手的话，那这场也没有什么必要打了。”、

    几乎只是短短两三个攻防之间的试探，周然心中已经彻底对这位蛇首座有了一个大致的评估，这位蛇首座确实是他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的试招对象。但是假使对方处处留手，这就不太能起到试招的效果了。

    “好好好！”

    足尖点地，几乎是片刻，架着长盾的黎玖就犹如瞬移一般出现在了周然面前，她留手只是因为习惯。出身三苗的她若是不收摄心神，很容易就会坠入战狂的状态之中，那时留不留手，她自己恐怕说了都不算了。

    可惜周然证明了她或许想得有点多，因为假使她不用全力的话，很可能撑不到三五个回合。

    面对迎面痛击的长盾，周然也不闪避，右手擎短剑高举，然后直接纵身一个势大力沉的下劈。反震的力量确实相当强，但是周然却似乎直接无视了反震的力道，硬生生将黎玖的长盾劈得扎进了街面。

    然后就是数道剑影翻飞，与黎玖的玉斧交相辉映，每一道剑影都精准地点中了斧刃。已经摸清了黎玖攻击轨迹之后，周然已经无需再依照目之所视进行反击，自然也就不会再被黎玖虚实不定的罡气所迷惑。听着黎玖手腕脚腕上的银铃声不停顿挫，竟然让这场争斗有了一些歌舞的美感。

    只是黎玖怎么会承认这样的失败，既然周然希望她用全力，她就如他所愿好了。

    银铃声悄然急促，黎玖的斧刃忽然变奏，开始飘忽。周然的短剑原本可以一直点中的点，在黎玖变奏之后，已经不能再那么精准了。原本只是影响视线的罡气在银铃声声急促的碰撞之后，竟然又一次突破了周然剑影的封堵。

    右肩衣衫上又割裂了一大块，这一次因为黎玖确实没有留手，不仅仅突破了那层无形的力场，甚至实打实地让周然见了血。

    “连听觉也能迷惑吗？”

    略微苦笑了一下，周然倒是不太意外这个结果，从最开始听到银铃声的时候他就有所防备，但是没想到黎玖的铃声连神魂的灵觉也能迷惑。

    “何止是迷惑，若不是你心智坚定，此刻早就疯了。”

    看着周然竟然还能做出正常的反应，黎玖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算是放下来了，过往那些对手哪里能撑到她动用银铃，她的罡气可不止是迷惑人那么简单。在她最初和虫衣沟通之后，她的罡气就附带了这样迷惑人心智的效果，假使接触多了，甚至能够让人陷入彻底的疯狂之中。

    她谨慎地使用这种能力，正是因为如此。

    “现在如何，还要继续吗？”

    这场明面上的对决已经吸引了相当多的民众以及夜卫的目光，只是因为黎玖的威势以及夜卫的维护才使得场面不至于喧嚣，那些人在看到黎玖一斧劈上周然右肩留下一道鲜明血痕的时候，都感同身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受伤的周然反倒是最淡然的那一个。

    深吸了一口气，右肩上的血痕虽然看起来唬人，但是只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转修《唤龙经》之后，原本体内的长青灵髓彻底异变成了煊赫神异的青龙，疗愈伤势的能力更胜，只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算是无可奈何，周然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好意，所以他自然也不会就这样放弃。

    就此放弃，这不是辜负这么好的安排了嘛。

    双剑随着手腕轻旋，周然踏步上前，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攻势无声而迅捷，似乎是随着一阵风就悄然而至。在场的人当中除了黎玖大多都只能看到一道飘忽的残影，不单单是那一双凌厉的短剑，连他的身形都看不分明。

    “以为只要先攻，就能脱离迷惑吗？”

    算是看破了周然的应对，黎玖不免失笑，她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破解之法。

    擎住长盾的手掌猛然用力，包覆长盾的罡气直接蹿升，几乎是将周然所有的攻势映照，在这番防御中，周然始终无法突破，只能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罡气望洋兴叹。

    在场的众人大抵上也能感受到那股绝望，而夜卫们的感觉尤甚，作为蛇首座的手下败将，他们都明白这面盾牌就是他们与蛇首座交手的上限了。在这面被罡气包覆的盾牌面前，他们都被那张牙舞爪的鬼面彻底摧毁了斗志，往往三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当然不止是先攻。”

    纯凭借剑术确实无法突破，但是假使加上别的东西呢？

    终于算是下定了决心，也试探出了黎玖的全部情报，周然催动了那股糅合了罡气和法力的青龙，一时之间，某种无形的金光在周然身上映照显现。

    “这就是你所谓的新东西？”

    本能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黎玖算是对于周然想要验证的新东西有了一些大体上的认知，这绝非仅仅只是罡气的变种，作为同样的罡境巅峰，她可以肯定单单罡气绝没有这样的强度。

    催动青龙与之前催动剑罡不同，刚刚转修的周然并不能将这股力量显化于体外，那些金光不过是这股力量催动时透出他身体的映照，但是仅仅只是映照就已经让他的面板属性翻上了三四倍。

    之前毫无破绽的鬼面长盾，仅仅一剑，就彻底摧折，连带着黎玖都直接飞射而去，撞入民居之中。

    “我没事。”

    伸手制止了前来救援的夜卫们，黎玖拍去了身上的灰尘，她确实没能料到这新东西仅仅是催动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但是要想伤到她，恐怕还是差点意思。

    “既然热身完毕，要打第二场吗？”

    一身金辉，如果说黎玖原本的威势是荆北的苍天的话，那么如今的周然就好像那苍天之上的游龙，翱翔云海，穿行无忌。他看着眼中微微血芒的黎玖，发出了邀请，而黎玖自然点头应允。

    “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