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气充盈，心无挂碍。

    周然原以为自己其实已经自知，但是终究抛开那层被信息洪流包裹的外衣，他也仅仅只是一个人而已。他人的人生再纷繁变幻，他人的感悟再至理名言，也不过做出一次亲身抉择来得感受深刻。

    原本一直被周然自己设卡的灵修境界，也不自觉就破开了囚笼。

    “我生气了。”

    素衣白裙，披帛无风摇曳，换了古典装扮的摇光脸色冷峻，微红转鹅黄的眼影也透着冷色。

    “看看人家，可是将全副身家都托付给我，你呢？没用的东西？”

    完全没有被摇光的高冷吓住，周然顺手就暴击了她的额头。相比于初见，周然肆意了许多，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心境突破，所以不想遮掩。更是因为在梦境之中，这个似乎神秘莫测的摇光，也仅仅只是一个租客，全无反抗的可能。

    更何况，她早已经对他的言行有相当充足的了解。

    “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装了？”

    捂住额头，摇光也没有在意周然的嘲讽，反而继续挑衅。

    之前她还有些被周然的姿态吓住了，以为这人承受不住已经颠了。但是现在想来，自己的了解一点儿也不错，这就是个把世界当游戏打的摆子。

    “我装不装和你有什么关系？”

    随手招来一张懒人沙发，周然放任自己陷入其中，也不管一片湖面上有个懒人沙发是多么违和。相比于之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的风格，谨小慎微地避免自己出现过大的破绽，此时他才是全然接受了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的设定。

    就当出了趟远门嘛，和出国一样，别无二致。

    超大屏显示器和游戏手柄也一并整了出来，周然也不管一旁摇光艳羡的眼神，直接开始梦中马里奥。

    “喂喂喂，这么摆的嘛，兄弟。”

    也不管自己一身古典装束是为了什么，摇光直接凑到了周然身边，一起陷入了懒人沙发的快乐三件套之中。她早想体验一下这些个休闲产品的乐趣了，可惜除了她自己的装束，在周然的梦境之中她什么也变不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给个手柄。”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呀？你现在算是已经在这个世界扎下根了。后面打算找路回去吗？”

    目光死死盯着违和感十足的电子屏幕，但是摇光还是好奇周然的想法。正视自身的现状，只是第一步，后面如何做，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总有主线任务要完成的嘛。又不是纯粹开放世界大探索。”

    恶意阴了摇光一手，害她丢了两条命之后，周然才一边抿着冰可乐，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自从从摇光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穿越其实另有缘由之后，周然大概能够猜到自己主线任务其实已经算是有了阵营选择了。毕竟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有可能因为自身利益变换阵营，但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他只要做出了阵营选择，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改换。

    毕竟对于雇佣兵而言，背叛自身阵营这种事情既不聪明，也无必要。

    “但是说不定你可以玩开放世界探索嘛，这又不是末世风格。”

    “其实说不定差不多。”

    把摇光抵过来的手肘推了回去，周然对于摇光的撺掇敬谢不敏。他做出阵营选择的理由，是源于自己原本为人的立场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的共情。哪怕世界主线其实有什么反转，对于他，都不可能有什么触动。

    妖邪食人是它们的本性，也是实打实对于那些无辜之人的伤害。这是绝不会有丝毫偏转的阵营抉择，就像之前阿鹊姑娘和他论述的妖气的本质，只有食人的精怪才会催生出妖气，这本质就充斥着罪恶。

    “资本家都该被吊在路灯上，这并非是由于他们的品德或者其他东西，而是由于他们攫取他人剩余价值的罪恶本质。”

    “杀性真重啊。”

    “那当然，作为一个杀手，我莫得感情。”

    熟练通关降旗，吊打了完全不熟练操作的摇光，周然忽然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用的东西，现在我宣布，你已经进阶成电子宠物了。”

    “要努力啊，没用的东西。”

    “诶呀呀，以前叫人家的时候，一口一个摇光摇光，现在有了新欢了，就开始没用的东西了？”

    “说得对啊，没用的东西。”

    “我咬死你，信不信。”

    丢下手柄，看着摇光重新开始通关，周然的神色充斥着怀念。不自欺的时候，他确实始终思念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但是这段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场，恐怕回家这件事，只会是久远到他都记不起过去的未来了。

    “事先声明啊，千机宝卷虽然给了你权限，但是现在也只能做到虚实转换。你不要想拿着我，替代你那根烂骨头。遇到好一点的紫装橙装，我碎掉修复起来很麻烦的。”

    “真脆啊，没用的东西。”

    “真生气啦！”

    “好好好，我错啦我错啦。”

    ···

    浩浩汤汤的船队譬如游鱼集群，昏黄的波纹白浪流转。周然和阿鹊姑娘相当低调地选了一艘客船，由伏妖司专人护送反而容易引诱周边妖患汇聚，不如他们自行跟着商队出发。

    只是渡口热闹喧嚣，比之前吴城郡妖患围城时要繁华许多。

    “大小姐这是要出远门？”

    阿鹊姑娘实在是过于显眼，周然和她刚踏上客船，就已经有船行的管事认出了她。

    “和阿爹报备过的，你不用这样，崔管事。”

    发觉面前微微蓄须的崔管事一直在给人打眼色，阿鹊姑娘只能无奈地解释了一番。但是对方的怀疑却没有那么轻易能够消除，执意要等人回报。

    “大小姐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职责所在。大小姐也莫要被某些宵小蒙蔽，移形换物的戏法虽然不常见，但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周然当然知晓对方是在说自己曾呼风帮渔民送船的事，但是他也不好怪一辈子没见过几次灵修的崔管事没见识。暂且就闭口不言，等待对方走完流程。

    “崔恕！”

    阿鹊姑娘却是忍不了一点儿，当即瞪了一眼阴阳怪气的崔管事，让对方立马收起了怪色，不再言语。不过正如阿鹊姑娘所言，他们的出行也提前告知过吴老头和老会首，所以在此阻拦的崔管事很快就得到了多管闲事的斥责。

    “会首也被蒙蔽了吗？”

    难以置信，以至于喃喃自语，名为崔恕的船行管事完全想不明白。但是此刻他也已经没了阻拦的理由，只能念叨几句以排泄心中的不满。

    “崔恕，我劝你慎言。”

    可惜，阿鹊姑娘完全没惯着这位管事，之前的举动她还能当做对方尽职尽责暂且忍耐。但是如今事情已经明了，竟然还在那里大放厥词，她只是退出了鸠兹会，又不是和父亲恩断义绝了。

    “独孤墨、段友，你们两个带着崔管事冷静冷静。如果阿爹问起来，就说我觉得以他的能力，可能不太能胜任管事的职位。”

    扫了一眼逐渐聚集的人群，阿鹊姑娘相当熟练地从中挑了两个比较熟识的船队护卫，给他们吩咐完任务之后，就完全不再理会被架起来才醒觉讨饶的崔管事。

    “真威风啊，阿鹊。”

    “那当然，起码鸠兹会我还是能说了算的。他这可不算是挑衅你，他这是完全没给我留颜面。当初二叔和我争会首的时候，这个崔管事就跳出来过，我当时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

    抱臂而立，显得上身相当伟岸的阿鹊姑娘正在和周然夸赞自己的威风，但是世事不顺时总有人来叨扰。卸去鸠兹会下任会首的光环的阿鹊姑娘，似乎变成了他人眼中相当容易拿捏的软柿子，而她身旁风评不佳的周然，更加明显成为了她的弱点。

    “江姑娘何必如此。”

    一行人匆匆赶到，为首的紫袍公子连看都没看周然一眼，直接示意手下拦住了正在架着崔管事离去的两个船队护卫。

    “这是鸠兹会的事，于斯。”

    眉头微皱，阿鹊姑娘当然认识来者，江家并非是吴城郡的唯一世家，这位于斯出身的于家也是吴城郡的世家之一。于斯是于家当代家主的三公子，主要经营酒类行业，和她之间曾因为琼华楼的供给打过交道。

    “不巧了，江姑娘···”

    并没有给这位于公子将蠢话说完的时间，周然可不算是多好说话的人。他特意针对妖邪，只是出于主线阵营的考虑，但是身为可以在两淮为所欲为的罡境巅峰，他觉得自己并不太需要遮掩自己的好恶。

    无色剑罡宛若游龙，霎时间，在于公子和他那一行人之中穿行无度。

    “啊！”

    “救命！”

    “救命啊！”

    颇为嫌弃地选了一下下脚的地方，周然的靴子踏在了那位于公子唯一没有破碎的胸骨之上。然后他环视周围，特意在几个并未接近的红色光点上用灵觉做了标记。

    “救命？我看谁敢救你？”

    “说实话，这种刻意冲突的试探挺蠢的，我确实不太喜欢处理这种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出手会有什么顾忌。”

    现场场面相当惨烈，在场除了还有半口气的于公子，他带来的那几个气境中期的手下，连半点反抗都不曾有就已经被周然的剑罡搅碎了全身的骨头。

    而唯一被周然刻意留了半口气的于公子，也是被这地狱一般的场面吓到昏厥。

    “谁安排的，自己站出来，我留你们半条命。”

    “你看吧，阿鹊，我也很威风。”

    似乎也是被周然酷烈的手段吓了一跳，但是阿鹊姑娘也没有出言阻止，反而挥手让那两个船队护卫先离开，她自己却始终伫立在周然身旁。

    “需要我也出手吗？”

    手腕按住腰间的佩剑，阿鹊姑娘似乎只是单纯惊诧于周然突然酷烈的手段，稍一思考，大致就明了了周然想法，开始配合。

    “哪有那么麻烦，我只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如果那些人不太珍惜自己的性命，那我也没有办法。”

    “五个气境巅峰，两个罡境初期而已。”

    有人不太想自己和阿鹊姑娘离开吴城郡，所以趁着他们和伏妖司分开，就直接粗略设了一个局，用挑衅拖住自己和阿鹊姑娘的同时，开始摇人。

    但是这个局在周然眼中其实相当可笑，他们能探查到自己在吴城郡出手的记录，只有当初在琼华楼后院救老会首的时候，而那个时候的他虽然有术法在身，实际武道修为表现只有气境巅峰。

    岚叔的死，恐怕被这次的幕后之人当成吴老头出手的结果。

    按照现场如今的伏兵实力推算，他们大概觉得周然就算是已经突破了罡境，恐怕也只是罡境初期的小年轻。可惜他们不知道，周然身上有挂，而且一直没关。

    “所以我才觉得可笑啊。”

    虽然周然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的实力，但是很可惜他突破罡境巅峰之后的几场战斗，除了伏妖司的人，基本没有什么旁观者。尽管布局之人很可能尽量高估了他的实力，也还是只能达到令他思之发笑的地步。

    又或者，其实这就是幕后之人能够拿出的全部了？

    “别慌，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就算已经能够释放离体罡劲了又怎样，他总不能已经是罡境巅峰了吧。”

    按捺住自己嘴角弯起的弧度，灵觉探听到对方用罡劲传递的密语，周然也只能装作对方料想的虚张声势的模样。毕竟如今这个机会，对方已经付出了一部分沉没成本，只要周然没有高出他们预料太多，恐怕除了现场的伏兵，对方还是要继续投入的。

    眼神稍稍和阿鹊姑娘一对，阿鹊姑娘立马就明了了周然的意思，开始表演了一下略显紧张的感觉。不过她也很难进入那种危机暗藏的状态，索性就反其道而行之。

    “桑临、辜萧、还有那个···那个陈水。你们几个把船客安抚疏散一下，让他们在船舱里好好待着，这里我来处理。”

    客船的护卫总共五人，除了带着崔管事离开的两人，剩下的三人基本上都是气境初，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借着安抚船客的名义将他们支走，更是借此清场，渡口也就这么大，人群一疏散，自然就能露出埋伏的人。

    如此明刀明枪的阵仗，对方想要拖延，也更加容易。

    正如阿鹊姑娘所想，当她选择清场的时候，对方并未阻止，而在那几个船队护卫上船离开之后，就开始将踏着于公子的周然和他一旁的阿鹊姑娘围将起来。

    可能那七个人还有些害怕周然和阿鹊姑娘借机从这离客船只有半步之遥的渡口离开，两个罡境初期还特意堵住了前往客船的方向。

    “能猜到是哪一方的人吗？毕竟这个阵容，应当与伏妖司全无关系。江府在吴城郡的地位看起来有些不稳啊，剩下那些世家在岚叔不在了以后，对你们江家的态度就这么不加遮掩，呼之欲出的嘛？”

    “别说怪话。”

    猜到周然想要打趣逗笑自己，阿鹊姑娘只能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想了想，还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其实也不太能理解。

    或许查一查妖邪记录，根据记录推算妖邪辛秘，她手拿把掐，但是鸠兹会和两淮地界各个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她只能一头雾水了。毕竟之前这些事情全是由两淮无敌的岚叔处理的，她何曾操过这份心。

    “就这样等吗？”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