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渔船好似鬼打墙般在江心附近游弋。

    张重光缓缓睁开双眼，极目远眺周遭。迷雾朦胧中虽然视线受阻，但仍可以看出，船家有意借助雾气，在江心徘徊。

    张重光瞥向船夫身影，只见他依然不知疲倦地摇橹，不时抬手悬停脸庞附近发力，手臂上四棱子肌肉起筋。

    张重光侧身凝望鼓吏，鼓吏直勾勾地瞪视着船夫，好似要随时暴起，挥动双手鼓槌，赏船夫两个脑瓜崩。

    “兄台，冒昧问一句，鱼复附近有妖怪作祟么？”张重光兀的开口，打破了江面上、渔船上的平静。

    船篷内三女交换眼神，各自催动道法等待。

    船夫闻言一怔，向回头察看，头颅转到一半停住，大抵是意识到“尊容”有些限制级：

    嘴角延伸的数道疤痕将船夫下半张脸扭曲得可怖，好像薄土下的泥鳅，将地表拱出数道脊梁。

    船家竖起耳朵倾听。

    水下逐渐朝渔船靠拢的死漂，也暂且停滞住被役使的身躯。

    鼓吏偏头看向张重光，声音平静回道，“公子怎么这么问？”

    张重光笑呵呵地说道，“我们四人寻了大半天渔船，期间也问过附近村民，可都支支吾吾的，好生奇怪。”

    鼓吏蹲起身，“这事啊，上个月出了桩怪事闹得。”

    “哦？”

    “数月前周边有村民发现，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混吃等死的老翁忽然勤快起来，每天皆是满载而归。

    起初邻里街坊也没在意，以为渔翁转了性，可连续一旬，渔翁每次返航皆捕回一船。

    后来有好事的后生觉得蹊跷，便跟着渔翁，发现他将渔船停在渡口不远，然后躺在船上一睡就是一天，可等到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时，就出现诡异之事。

    那一尾一尾的鱼群有的自己蹦上船，有的撞向船舷。

    张重光惊诧莫名，“还有这种好事？只怕天上掉的馅饼呼脸吧。”

    鼓吏哀叹一声，继续说道，“几天下来，前去围观的闲汉、小孩越来越多，后来便有人动了心思，也攒钱买了渔船，学那渔翁，可一天天白忙活。

    没过多久，渔翁家便被一群人红着眼睛堵住，俨然一副不吐口就将他卸了喂鱼的架势。

    渔翁起先也硬气了一会儿，但一把老骨头被打得快散架时，终于熬不住吐出实情。

    渔翁说自己在一天黄昏时分，见到渔船周围波光粼粼，忽然听到有东西撞船舷。

    渔翁抄起船桨，蹑手蹑脚查看时，一只一丈有余的土龙跃出水面，口吐人言。

    许诺只要供奉它的灵位，便可每天满载而归。若不供奉，便要当场吞食渔翁。

    渔翁当场吓懵了，连忙磕头求饶，等他颤抖着抬头张望时，土龙早已不见踪影。

    渔翁琢磨着躲藏一阵子，暂时不下水之际，他就瞧见鱼群疯癫一般寻死，前赴后继跃上他的渔船。

    张重光冷声道，“后来渔翁便欣喜地供奉那只土龙，得知实情的村民纷纷效仿，一时趋之若鹜，是这样吧。”

    船篷内忽然传出薛煴煴的声音，“师兄，土龙是鳄鱼么？”

    “没准是相像，不一定是猪龙婆吧。”张重光转而说道，“明月师妹，还没休息啊。”

    船篷内三女微微一怔，明月神色不自然一瞬，倏忽心思急转，暗自记下张重光所说的话。

    鼓吏缓缓道，“好景不长，那渔翁身体莫名肿胀起来，四处求医无果，雇人抬着他去求土龙显灵。谁知第二天便如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自己走回来。”

    张重光嗤笑一声，“先搞出不劳而获，再闹出包治百病，有趣。”

    “一来二去，县令得到此讯息，率领县域百姓为土龙建庙宇，每一旬领众人祭祀一次。”

    “天天指望怪力乱神，这县令也是个糊涂蛋。”张重光讥笑道。

    “可不止，县令特开叫什么祭祀杂税，与县衙上下各个赚的盆满钵满，不久……”

    “八成县令高升了吧。”张重光吐出自己的猜测。

    “听闻调去了建康。按说他在县衙一待便是十年，官声一般，也未见有贵人擢拔。”

    鼓吏停顿片刻，“之后鱼复便流传土龙显灵，连坐冷板凳十年的狗县官都因虔诚而高升，一时间连临县的百姓听到传闻，也赶来江畔拜祭。

    有媒婆给渔翁张罗续弦，原本订下了桩亲事，定钱都给了，结果渔翁患了失心疯似的，非要匆匆赶往江畔，随土龙登仙。

    村民眼睁睁看着渔翁在清晨的薄雾中，走上登仙梯。

    那登仙梯时而血红，时而暗黄，登仙梯两旁犹有两个竹笋似的尖尖石柱，两盏灯笼悬在登仙梯左右，只是光芒幽绿，有些骇人。

    鼓吏似乎有些疲累，左手仍攥握鼓槌，左拳撑在左腿上，身子略微歪斜。

    “那渔翁渐渐在众人视线中消失，再没有回来。次日，鱼复附近村落炸开锅，纷纷传闻渔翁随土龙登仙。

    当天去往江畔的人群浩浩荡荡，喧闹声不止。

    有说老渔翁藏私，好歹多年一个村子住着，有这等好消息也不告诉旁人。

    有说老渔翁鸡贼，怪不得那么贪婪钱财的人，付了定钱居然没娶亲就跑了。

    众人后知后觉般奔到登仙梯前，见登仙梯仍在，忙不迭推搡着别人往上攀，少数人回家，携家带口爬登仙梯。

    老渔翁消失三天后，周边村民少了一半人，不乏邻村、临县的百姓，奔涌向登仙梯。

    结果……欸，那哪里是什么登仙梯，第三天黄昏，前往渡口依旧川流不息的人群赫然发现，偌大的登仙梯消失，转而变为一只巨鳄的嘴！”

    “卦象有云：需于血，出自穴。需于泥，致寇至。”张重光连连叹息。

    船篷内，静静听着鱼复江畔往事的明月，倏尔快速变幻掐诀手势，薛煴煴与清扬一愣，旋即也颇为从众地再次催动灵力，蓄势待发。

    张重光疑惑不解道，“可我白天看到鱼复村名依然众多啊。”

    “欸，那巨鳄追上岸，将跑得慢的村民或一口吞下，或咬为两段，或践踏至死。追至八阵图处，那阵垒忽地金光大盛，巨鳄迎头撞上去，居然被金光轰然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