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永失吾念
这一次吴念昏睡的时间更加长了,我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医生不再出现了,只有护士随叫随到。
也许是因为医生认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吧。
那我呢?
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下定决心,等吴念醒来,我们就回家,回到幸湖的小房子去。那里是我们的家乡,是我们的故土,那里还有小熊、林丽,以及“你和我”两位侄子、侄女等我们回去。
“明明小熊告诉我,我就回来了,为何还是迟到了?”
“那颗迟到十年的流星终于进入地球的大气层了,许愿的人你在哪里?”
“我们去了远方,现在我们一起回去吧!”
“再远的远方,我都要陪你一起去,再也不让你独自远行!”
“林丽还说等你回来,送你一件她亲手编织的鹅黄色毛线衣,你说你喜欢鹅黄色,像一盏夜里的小橘灯,看着就温暖!”
“吴以心、吴可今,两个小家伙可以名正言顺叫你大娘了!”
“拜天地,以昭同心!求天地,余生连理!”
...
我咆哮着,而吴念没有任何回应,静静的昏睡。
在一个阳光刺眼的清晨,吴念醒了。
看到吴念醒来,好些日子没法悉心照顾的一猫一狗Aimo~、Aoi~,纷纷跳上床,亲昵地围着吴念,像往日那样手舞足蹈,只是吴念再也没有力气抱着它们假装生气。
“我又睡了很久是吧,对不起!”吴念醒来后对我说。
我一语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一滴温热的泪珠滴在的手背,我抬头看见,吴念正在流泪。
“我们回家了好吗?我马上订机票,马上就走!”我说。
“好,带我回家,一定要带我回家!”
“别把我留在外面,我想家了!”
吴念虚弱得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说完这两句话。
我与吴念执手相看泪眼。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泪,如雨下。
她:可是,真正的天池我们还没有去呢!
我:我们会从天池的上空飞过,天池在回家的航线上!
她:好,我们回家!
在一万英尺的高空上,没有任何一朵云,天池就在我们眼底,一个小小的白点。
吴念看着下面那个小小的白点出神,她一定在想,长白山的天池是否和天山脚下的天池一样,微波粼粼;是否一样的野花遍地,是否一样的空气清新,是否一样山风吹过,留下一串回荡在山谷里的欢声笑语。
那是我们。
我们出发时在早春二月二,迎着剪刀似的春风跟“今心居”道别,两人一猫一狗一车,她携“三箱有理”,我带“学富五车”,春访海之角,在星汉灿烂的夜里,看海上升明月...
我们夏探天之崖,穿过许多或长或短的隧道,在豁然开朗的地方遇见一片油菜花田,在彩云之南随处处讲究仪式感的“山炮哥”雨林飞车,那个住在花楼里的明月清风夜,那段长长的雪区之行,那个苍山洱海边的蓝色午后,那不愿意辜负一顿湟鱼的青海湖,那靠在岩石下躲雨的两颗心,那些闪光的漫长日子...
我们秋居荒之漠,从寻找那片梦里走出来的胡杨林,到完成那略微尴尬的“塞外牧犬”,那个“一月在天、一月在泉、一月在沙”的月牙泉,那个我一定要去的药王庙,那个可恨的王道士,那个开心加油站,那片名字叫绿星的绿洲,那夜溜沙说过的悄悄话,那杯冰镇的魅蓝魔法药水,绿老那重重的叹息...
我们冬涉墟之芜,那飘飘洒洒的大雪,那天山脚下天池边的“荣与幸”,那句痛彻心扉的“一定要带我回家”...
我们穿行四季,如吴念所愿,真正一起去了远方。
那些风雨兼程的日子,是欢与笑。
那段风雨同舟的时光,是甜与乐。
那个万里高空匆匆瞥一眼的天池,是痛与泪。
再回到“今心居”,物是人非。
她走的那天,很安静,她甚至认不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些穿白色衣服的人说过,当她再也认不出我们;当她再也没法组织一个词、一句话;当她眼神泛散,看着我们像是陌生人一样的目光时,当她再也握不住我们的手的时候。
就请让她走吧!
我松开了她的手,吴念安静地睡着了。
而我,永远地失去了吴念。
Aimo~、Aoi~一次次轻吻着那垂下而无力的手,试图希望主人如往日那般醒过来与它们亲昵,窗外风声呼呼,屋子里的我们撕心裂肺。
希望世界的那边有鲜花绿草,阳光明媚,再也不用见到那白色的建筑,白色的墙,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脸孔,闻到白色的消毒水的味道。
吴念走了,带着一滴海心水、一块天山石、一捧绿星沙、一钵天池土,又一次去了远方,就像十年前一样独自上路。
那个善良又要强的女孩,路上没有我,请注意照顾好自己!
吴念曾和我说过,她是大雪第二天出生的。
今天已经是大雪,她却永远活在了二十八岁,她所说的“二八豆蔻年华”,没有给我最后为她送上生日祝福的机会。
“你以后还要对我说72个‘早安、午安、晚安+生日快乐’”!
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在我耳边响起。
泪眼模糊中,那个轻盈的身影,那笑颜如花,似乎在向我慢慢靠近。
“我会的,72个‘早安、午安、晚安+生日快乐’,我每年都会记得的!”我对自己说。
“我还会再带着我们的所有记忆,去燃湖,如果人群里再出现你,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牵紧你的手,再也不松开,一刻都分开!”
吴念的左手在脸上,右手紧紧拽着像个小拳头,我轻轻翻开她右手的手指,一张浅绿色的纸条握在里面,上面是吴念娟秀的笔迹。
正面:
如果可以,有一天,我们离开,走向远方,很远很远的远方,勿想勿念!
背面:
我去了远方,但你的远方在远方等你,勿念!
我知道,这是吴念最后一次把答案和要说的话语,藏在纸条里。
可是这次即使我的数学水平再菜,我也知道再重复一次高二那年的同一句话,那意味着“负负得正”。
勿想勿念,即想念!
勿念,即吴念!
吴念,你在远方等我吗?
别离开我!!!
我把书签放进我贴心的口袋。
吴念,就是那张书签。
我最终还是把她弄丢了!
“故人东归再数雨!”
故人何时归?
何时再数雨?
吴念,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