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男友的分手信息，李淼盯着屏幕愣神，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起身拿着手机走出卧室，端起客厅茶几上的水壶，直接对嘴喝了几大口。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夜已深，她此刻却没有一丝睡意。

    心烦意乱的时候，李淼总是习惯去整理东西。手上忙起来，思路就能慢慢捋顺。

    她放下水壶，进了书房，走到阳台的置物架边，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两箱装满杂物的白色透明收纳箱上。

    箱子大概有两个中型行李箱叠在一起那么大，李淼将它们从置物架抱到地上非常吃力，期间还险些摔倒。

    她坐在地上，打开离她更近的那个箱子，里面零碎放了很多东西，有些杂乱。

    当初搬家的时候，箱子是李淼买的，东西全是杨桂芳收拾的。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没用但又不舍得扔的旧物，搬来之后就一直放在那里，再也没有打开过。

    现在看来，杨桂芳这个做母亲的，收纳整理的能力，几乎为零。她很爱干净，也经常做家务，可是在李淼的记忆里，家里东西的摆放一直都乱哄哄的。每一个物件都呆在不属于它的位置上，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就是含混不清又不合时宜。

    每一个微小的错位，组合到一起，就成了混乱的整体。

    李淼将箱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摆在地上，重新梳理评估它们的外形和尽可能合理运用空间的方式，再重新将它们装回箱子。

    她将书籍和一些纸张、文件类的整合到一起，放入箱子底部。看到有意思的物件，会简单翻看一下。中途她看到一个超级厚的本子，是用很粗的绳子将几个作文本穿孔绑在一起的。翻开后，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是母亲杨桂芳的字迹。

    李淼来了兴致，从开头一页页翻看起来。杨桂芳文化程度不高，错别字很多，字却写的很漂亮，秀气中带着点硬挺。

    第一本上面记录的是李淼从上学开始的起床、睡觉、吃饭时间，像是一个严格执行的作息打卡记录，一直从小学记录到了初中毕业。高中因为她到外面上学，自己住，也就没了记录。

    第二本是她所有考试的成绩分数、排名记录，月考、大考后面还会有非常详细的分析总结，最近是否贪玩耽误了学习，成绩下降的原因，可以调整的方向等等。

    李淼从来不知道这个本子的存在。看着那一页页的纪录，她可以想像到母亲坐在桌前，认真记录的样子，可能偶尔会有不会写的字，还要苦恼、思索半天。

    一股暖流进入李淼心田，这个本子上个记录的全是当时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好好学习、认真刻苦。然而现在看来，又像是一份隐秘又深沉的爱。

    这些日复一日的要求，给她养成了很好的生活习惯和学习能力。好像真的成就了所谓的那句“为你好”。

    她继续翻看下去，第三本记录的全是她犯过的错、闯下的祸。有些很小的点都被记录下来，她本人都完全不记得了。对于她的优点、好事倒是一句都没提。

    看到这里，李淼难免心有不满。这就像她人生的错题本，妈妈的眼里看到的全是她的不好。

    这那一条条的过错里，有一件事一直堵在她心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觉得当初是自己的错，因此心里对母亲一直有怨恨。

    她细细翻找起来，终于在四年级最后的时间线上找到了那个记录，然而却只写了寥寥几笔：

    【带玩具到学校炫耀，因争抢玩具跟同学打架，不愿意道歉。虚荣、性格浮躁，脾气太硬】

    李淼心里涌起失落和不满，当时她心里的暴风雨，在家长的眼里，原来不过几句话的重量。

    那玩具是李淼收到的第一个礼物，一个可以装进书包的毛绒玩具小熊。

    李淼的爸爸那时候在外面忙着跑出租车，一个月才回一次家。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给她带回了这个生日礼物，还因此被母亲责怪，说这样会惯坏了她。爸爸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杨桂芳一直不让李淼留长发、不让她穿女孩子都穿的连衣裙和漂亮衣服，把她收拾的像个假小子。李淼内心虽然也渴望女性化的装扮，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如今这个小熊，像是一颗棉花糖，软化了她被母亲敲打出来的硬壳。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就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将小熊塞进书包，带到学校里去了。

    到了课间休息，她就忍不住拿出小熊来玩，其他同学发现后，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她，谁给你买的？在哪买的？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都带着小熊一起。

    下午体育课后，李淼回到教室就发现小熊不见了。她又气又急，在同学的桌兜里一个个翻找，终于在她之前拒绝的，想摸一下小熊的女孩抽屉里找到了。

    两人都拽着小熊不松手，在不断地拉扯中，小熊的胳膊和身体分离，里面的棉花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李淼看到小熊的尸首，气急了眼，扑上去扯着女孩的头发，巴掌连着招呼上去。班主任闻讯赶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杨桂芳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李淼正在一旁抱着断裂的小熊，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被打的女孩鼻子流了点血，用粉笔塞着，她的爸爸在身边跟老师理论，要求李淼跟自己的女儿道歉。

    进来后，杨桂芳只看了李淼一眼，并没有上前去询问她，而是直接跟老师简单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主动跟对方爸爸道歉，这才转身走到李淼身边，训斥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

    李淼刚刚眼看着对方爸爸一进来就关心女儿，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一句不提女儿偷抢别人玩具的事，不断跟老师施压，表示自己孩子被打了，必须得给个交代。在一对比母亲对待自己的方式，心里又气又委屈。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杨桂芳并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意愿。只是严厉的训斥她，然后命令她去跟同学道歉。

    “她偷我的玩具，我为什么要道歉！”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反抗母亲的指令。

    一旁的老师，却帮着对方说话，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说她带玩具来学校本身就不对，跟同学不分享也太过自私，动手打人就更加不对。

    有了老师的施压，杨桂芳脸色更加难看，催促了李淼几声，见她还是扭着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便一巴掌打下去，呵斥她立刻道歉。

    李淼的脸火辣辣地，又疼又烧，此刻心理上的羞辱感盖过了身体上的疼痛感，然而之后很快就生出一股无法反抗的无力感来，她只好含恨道歉，灰头土脸的被母亲带回家去。一路无话。

    回去后，李淼直接进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呜呜哭着委屈。良久感觉到母亲进来，坐在了她床边，没有安慰也没有批评。

    杨桂芳只说那女孩学习成绩更好，所以老师会向着她。见李淼不答腔，又说这熊坏了就扔了，以后收心好好学习吧。说完便拿了熊起身关门离开。

    那天夜里李淼缩在被子里哭了一夜，拳头攥的生紧，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考过那个女生。

    回过神的时候，李淼发现自己的手此刻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心里的气穿越时空而来。她伸腿踹到了另外一个没打开的箱子，发现角落的地方隐约有那个小熊的毛发。

    她不敢置信地打开箱子，将上面的东西清掉，小熊就静静躺在角落里，四肢健全。李淼有些恍惚，她一直以为小熊已经被母亲扔了。

    她拿出小熊，这才看到它的胳膊和身体衔接处，用红色的线缝在了一起，针脚粗糙，很丑！就像杨桂芳对她的爱。让她得以完整，却又留下这生硬畸形的痕迹。

    李淼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同时落下。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拿起查看，男友又发来信息：

    【房子我不要了，你把另一半首付款还我。】

    【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尽快回来走手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