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面
许汉松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正在李淼家的浴室里研究坐式淋浴器的使用方法。
当时他心里暗自谋划着压价的话术。这些老化辅助设计确实对于小儿子的成长能起到一定帮助作用,尤其是厕所、卧室、走廊到处安装的扶手,方便又安全。
然而孩子很快就会长大,这些优势就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了,还会显得有点多余。
他刚刚理顺的砍价思路,被妻子坠楼死亡的消息震得粉碎,全身血液仿佛瞬间从脚底被抽走一般,四肢僵硬发凉,马桶边的扶手这时恰好成了他脱力身体的支撑。
中介当时看到的许汉松,其实已经是调整过心态的样子了,但他依旧面色惨白,像支离弦的箭一般从厕所冲到客厅,一把抓起放在沙发上的黑色皮包,只简单跟中介说家里有点急事,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许汉松下楼后,径直朝自己那辆黑色的二手奔驰跑去,发车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他用额头抵着方向盘,深呼吸了几大口后,觉得现在打车也不一定打的到,于是坐直身体,脚踩油门,朝警察局开去。路上因为晃神违反了交通规则,被执勤的交警拦下。
交警还没开始教育,许汉松突然就情绪崩溃,在驾驶座大声哭嚎起来,引得路人和其他司机纷纷侧目。反倒是交警被搞得不知所措,赶忙关掉执法记录仪,只口头教育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汪庆宇见到许汉松的时候,已经在大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先带许汉松去了法医处。
许汉松进门后看到停尸台上的尸体,先是顿了一下脚步,回头反复跟汪庆宇确认这人真的是他的妻子吗?看到对方点头后,才继续往前走到了尸体边上。他先是凑近观察尸体的头部,随后不断摇头,嘴里念叨着,肯定是搞错了,这脸摔成这样,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汪庆宇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在许汉松一次次质疑的时候,始终紧抿着双唇。
许汉松看向尸体的手,也没看到婚戒,再次强调可能搞错了。直到他看到了尸体大腿外侧的一块树叶状褐色胎记,整个人像是突然泄了气,瘫坐在台子脚边,无声嘶吼、涕泗横流。
汪庆宇一直等到他累到两眼放空,没了声响,才上前询问是否方便去做个笔录,顺便跟他沟通一下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
到达接待室后,看到妻子坠楼现场的照片以及酒店房间的照片,许汉松的悲伤被迷茫冲淡,进而又转换成了愤怒。
如今妻子坠楼这件事上了新闻,成了公共事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难免被大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要接受妻子叠加在一起的背叛和死亡,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如今还要额外承受舆论的影响,完全是雪上加霜。这还不算会对孩子即将造成的心理创伤和影响。
这一切,对他处理危机事件的能力和男性尊严,都是极大的挑战。
“当时围观的人多吗?”许汉松的手紧捏着坠楼现场的照片,眼睛盯死在上面,没等汪庆宇说话,他又继续追问妻子出轨的对象找到了没有?直到话说完,他的眼睛都没从照片上移开。
汪庆宇心有不悦,但碍于他是死者家属,又遭遇这样的事情,同为男人,也能体谅几分。
他告诉许汉松,警方在酒店房间并没找到其他人的指纹和相关痕迹,在陆晓的尸体中也没有检测到男性的精液,但她的私处外部确实有少许新的撕裂和擦伤。根据现场环境推测,死前有过性行为,但目前没找到性行为的对象和相关线索。
加上之前的两次高空抛物事件,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他杀还是自杀。
许汉松听完,腾地一下站起身,表示妻子绝不可能自杀!
汪庆宇被许汉松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搞得有些焦虑,他按压了几下太阳穴后,安抚许汉松坐下,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比如妻子近几个月有何异常行为?是否有可怀疑的出轨对象?
许汉松又一次站起来,大声且坚定地表示妻子绝不可能出轨!
汪庆宇无奈地跟他解释,目前警方还在侦查阶段,一切都要讲究证据,希望他作为家属能够冷静地配合取证。
等到许汉松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他还是表示妻子不可能出轨,他们的二胎小儿子下个月就要满周岁了,家庭关系一直都融洽和睦。
两人结婚后,陆晓全职做起了家庭主妇,许汉松开了一家婚礼策划公司,这几年生意一直呈稳步上升的趋势。
在许汉松看来,妻子平时有任何要求他都会尽可能满足,两人几乎没怎么吵过架。他最近还在看新房子,准备等孩子周岁宴后,一家人搬到大房子去。
他给了她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承担在外打拼的风雨,也不会把工作上的压力带回家,从不让妻子受委屈,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想不开的,所以就更不可能自杀了。
他不断强调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两人结婚十年,两个孩子,虽说夫妻生活的频率和质量肯定不能跟刚结婚的时候比,但也还算稳定正常,两人平日的相处模式也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陆晓在床上一直是个很保守且被动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像酒店里那样玩。
许汉松无法将照片里的场景跟自己的妻子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说他打心底里不能接受,妻子竟还有他所不知道的,更为私密的另一面,而这些私密却都与他无关。让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这些全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肯定是被外面的男人骗了!”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毕竟她22岁就结婚生子,婚后一直围着家庭转,早就跟社会脱节了。思想简单,被社会上的老油条花言巧语骗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整件事情最让他感到挫败的,还是她竟然要自己掏钱开房。
整整半年,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许汉松的钱大半都留作店铺经营,剩下的会给孩子存起来。大额的钱都是他在管,每个月会给陆晓固定的家用支出,全家的日常开销,大小都是由她来支配的,她也一直把家务和金钱规划得井井有条。
如果非要说到她的变化,那就是在半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刚好跟酒店提供的陆晓开始入住的时间相对应。
这半年来,陆晓说自己一个人在家要管两个孩子太累,虽然大女儿已经懂事,但也不愿意帮忙照顾弟弟,且对弟弟的出生还有很强的抵触情绪。于是她提出每个月抽一个周末去爸妈家,让他们帮忙照顾两个孩子,这样她也能轻松一些。
又因为要麻烦爸妈,陆晓提出让许汉松多给一些家用,偶尔给爸妈买些补品什么的。
许汉松父母早逝,照顾孩子一直都是岳父岳母在帮忙,他自然会同意。
没成想她竟一直在骗他!
她确实给自己找到了放松的空间,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想到这里,许汉松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双手狠劲抓着头发,发出暴怒又憋屈的闷哼声。
汪庆宇看着眼前这个临近崩溃的男人,将接下来要问的话在脑子里调换了好几种措辞,希望能减少一点对他的冲击和伤害。
许汉松并不能完全被排除嫌疑。如果他早就发现了老婆的不忠行为,提前策划设计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汪庆宇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询问方式,只是问了陆晓这个周末准备去父母家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离开后的第一晚,也就是案发前一晚,两人是否有过联系。
这样就顺理成章地套出了许汉松案发当晚在做什么。
许汉松表示妻子去爸妈家之前,跟往常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简单跟他交代了冰箱的饭明天不吃就要扔掉之类的生活细节。
案发前一晚,许汉松一直在跟客户对下周婚礼策划的方案细节,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到家,之后倒头就睡了。
因为他现在还在创业阶段,忙起来没日没夜的,妻子也习惯了,所以没什么事也不会跟他联系。
汪庆宇了解后,问他要客户的联系方式,需要核实信息。他明显感觉到许汉松有点为难,但他还是给了。
问询完成后,汪庆宇让许汉松签字确认,送他离开。
出门前许汉松突然站住,面露难色,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拜托能不能等客户的婚礼结束后,再去求证,他怕会影响自己的生意。
汪庆宇明白了他的顾虑,却只能抱歉摇头,毕竟他们在侦查阶段,就是在跟时间赛跑。
两人来到大厅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要带李淼去法医处的张俪。
四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张俪跟李淼介绍,许汉松就是坠楼女人的丈夫,却见两人表情复杂,明显认识对方。
许汉松和李淼此时已经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多少有点尴尬。早上还在谈论房屋买卖的两个人,现在竟都成了被害者家属。
张俪提醒许汉松,如果他的妻子是自杀,李淼这边会按规定索赔,建议他们可以先私下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私了,不走诉讼。
许汉松完全没想到还要面临人命赔偿,只是不断重复着妻子绝不可能自杀的话语。
李淼明显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没接许汉松的话,只催促张俪先去看一下母亲,其他的事情后面再说。
此时站在一旁的汪庆宇,从李淼出现的那一刻,眼神就锁定在了她脸上。
“怎么会是她!?”他的内心泛起疑问。
眼下这个案子正在朝着他无法预判的方向肆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