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侃侃而谈，时而长吁，时而不忿，时而蹙眉厌嫌……听得一群武夫情绪高涨，困惑不断，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敢问道长对井底黑龙了解多少？”

    武夫们七嘴八舌议论间，一道有别于粗犷武夫的轻柔声音自老道人身侧传来。

    顺着声音侧目，老道人微微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说话的女人有多清丽脱俗，而是这女人也是一名武夫。

    “女武夫？”

    得亏老道人见多识广，将脸上复杂表情不着痕迹地隐藏在和善笑容里，否则这份惊诧表情让人看出来，丢了修道之人的处波不惊不说，三星斜月观世外高人的光辉形象也将毁于一旦。

    老道人定了定神，眼神望向那名徐娘半老，至于风韵得见仁见智的丰腴女人。

    “贫道知道的不多……”

    老道人故意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不过也不少！”

    天下三教，道法三千，选择狂野武修之人也不在少数，但大多为男子，其中行伍之人多修武道，当今王朝柱国，有着神将之称的王符祁，便是一位武道巅峰强者。

    武道虽悍，却多喜欢逞蛮力争强，常被戴冠佩玉的彬彬儒生嗤之为匹夫，道门更常冠以“粗鄙”一词，久而久之形成武夫生猛却失礼教的固化形象，导致很多女子宁修小道媚术，也不追求狂野武修。

    因此女人走狂放武修之路的其实不多，天下有两处宗门推崇武道修行。

    其一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南国圣女峰。

    圣女峰与其他宗门不同，全宗女子修行蛮横武道，武枪弄棒，男儿反倒尽修占卜问道与炼丹之术，堪称天下修行宗门第一奇葩！

    其二是南巢姥（mu）山岛。

    这是吴越之地的一处小宗小派，走的虽是武修路数，可全宗透着似武非武，似道又完全非道的儒家气质，在天下各宗门之中也是别具一格的存在，有些不伦不类。

    其宗门有位二阶武夫，传闻与吴国诸侯关系很近，应是吴王豢养在江湖的鹰犬，名声在南巢一带卑劣狼藉。

    老道人在心里一番琢磨，目光简单在女子身上扫量，从女子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曼妙身材判断，应是来自于南国。

    原因是南国女子如狼似虎，性格彪悍，一对傲人雄峰冠绝天下，人人尽知。

    江湖一直流传着不少南国女人新奇轶事，诸如于街市之中强行掳掠俊俏男子双修，为精进体魄增强对抗蛮力，不惜牺牲身材代价，狂练胸口碎大石……更有甚者为求武道无上臻境，深居幽山与山林野兽互泄欲求，以达到采兽阳之狂，补女阴之不足，增进修为。

    故而天下流传南国出虎女，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五十……

    想到这里，老道人不自觉地从女人醒目的宽广胸怀处移开目光，收敛险些沦陷的道心。

    女子性格直爽，开门见山，说话时胸脯微颤。

    “既能将黑龙困于古井内，为何降伏它的强者不将其斩杀？封印一条黑龙似乎比斩杀它的难度更大！”

    显然，女人的不同看法相较于其他武夫，思考角度截然不同。

    “呃……这个……”老道人顿时语塞，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其中确实有些古怪……贫道猜测或许和泥菩萨有关。”

    没有论证的事，老道人不敢说的那么笃定，他指了指天上形如蛤蟆一般的黑云。

    “黑龙苏醒，凤鸣山就出现异样，说明杏花巷与凤鸣山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存在某些特殊的牵制。”

    这一点老道人一直想不通，三星斜月观的帝君首座都参与过当年斩龙之事，可时间太过久远，其中细节早已沉寂在历史的尘埃里，观内无从考证，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女人不解，投来愿闻其详的表情，没有打断老道人的说话。

    “当年封印黑龙，或有泥菩萨参与，甚至是主导这事。”

    老道人有这份判断并非凭空臆断，而是根据当年的诸多细节进行细致分析得出的推测。

    释教常言佛与魔并立，倘真将黑龙斩尽杀绝，那泥菩萨也就失去可利用的价值。

    当时释教在明知山建宗立派不过百年，底蕴还没有如今这般深厚，泥菩萨助文、武两代周王封禁人族气运，为的是在中原进行传教，可见当年大周境内只有这么一位释教强者。

    女人望向天空形状奇特的黑云，又以全新角度提出另一个大胆假设。

    “有没有一种可能，泥菩萨不杀井下黑龙，联合儒、道两家强者实施封印，其实是留了后手……用道门的话来说就是福祸相依，这井下黑龙与泥菩萨相生相灭，有着特殊的紧密联系。”

    女人说这话时，目光正汇聚在身披金丝云锦袈裟的小沙弥身上，话中深意似有所指，表情也耐人寻味。

    这话使老道人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是一个巧合，又或者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目光投向下方小沙弥，先是老脸错愕皱眉的表情陷入僵硬，而后震惊之色在脸上弥漫，久久无法平静内心情绪。

    “你的意思是……泥菩萨同样是九蛟缠身的佛子之身，天生宿慧，他炼化九鼎所需精金其实来自他自己体内黑蛟化龙形成的龙鳞？”

    这个推断太过疯狂，完全颠覆了老道人以往的认知！

    准确来说，也是颠覆整个道统认知！

    再审视眼前心思细腻如尘的女武夫，老道人已不敢等闲视之。

    这女人的缜密逻辑与推测能力，哪里是一群粗鄙汗子所能比拟，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是如何发现其中端倪？”

    老道人一脸的不可思议，心内复杂情绪难以平复，满目惊悸。

    女人言简意赅，回了老道人无比真诚的两个字：“猜的！”

    老道人慈眉懵成八字：“猜的？”

    “嗯。”女人微微颔首，方在这时才有女子的娇嗔：“释教僧人总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类的话常挂嘴边，再结合佛陀割肉喂虎以换立宗之地修建庙宇，泥菩萨初入中原试图传教，割肉喂乌鹊刺探天下大势，都足以体现释教特立独行，完全有异于儒、道两教的行事方式。”

    女人的推断符合逻辑，也无不妥之处，可终究只是猜测，无法论证。

    老道人不敢肯定，同样也未直言予以否定，他只是想不通，泥菩萨通天晓地无所不知，他是如何被人以特殊之法封印在凤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