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先走了，剩下的就麻烦你了，卫焓。”

    随着最后一位同学的告别，市十一中初二（3）班的教室里又只剩下了卫焓一个人。

    卫焓默默地用湿抹布擦完了黑板的最后一块区域，回头一看，就发现垃圾桶的垃圾还没倒，勉强算是拖过一遍的地面上干一块湿一块，一看就是拿着沾满水的拖把随便划拉了两下的结果；不少桌椅的缝隙间还有零食碎屑没被扫出，有些借着阳光投下的阴影藏了起来，有些却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中。

    完成度最高的工作就是把椅子都扣在桌子上了，但也都歪歪扭扭的，这边一个只有半截在桌子上，像是随时都会栽倒，那边两个依偎在一起，像是趁着教室无人偷偷亲热的小情侣。

    卫焓瞄了一眼教室门上挂着的“卫生标兵”流动红旗，叹了口气，和平常一样开始帮忙收尾。

    这是他身为劳动委员的职责，也是他被选为劳动委员的原因。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因为要等家里来车接他，所以总是走的很晚。因为走的太晚会耽误值日生打扫卫生，所以他也会帮忙干点活。或许是因为他干活的时候很认真，又或许是他面对同学推来的活从不多说什么，卫焓喜欢打扫卫生的事情就这样不胫而走。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值日的同学开始习惯将收尾的工作交给他，并且对第一遍的打扫越来越不走心。

    卫焓对此并没有太多怨言。反正司机要先去仕兰中学接他哥哥，他想早走也早走不了，闲着的时候打扫打扫卫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卫焓其实很享受一个人待在无人的教室里，认真地将教室一点点变得整洁干净的过程。

    这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平静和满足。

    一通忙碌后，教室的地面总算干净了，桌椅也都摆放整齐，将垃圾桶里的垃圾也倒完后，总算达到了卫生标准，此时整个市十一中内基本只有留下上晚自习的初三学生了。

    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的卫焓终于离开学校，在三拐两拐后来到和学校隔了一个街区的僻静马路上。没过多久，前来接他的车子就停在了他面前。

    “哥，杨叔，下午好。”

    拉开后座的车门，卫焓习惯性地打了声招呼，却发现哥哥卫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迎接他，而是眉头紧锁，在专注地阅读手上的一本《金融经济》。

    听到卫焓的招呼，卫熵才抬起头，眉头舒展，招呼道：“小焓，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

    互相问候后，卫熵再次专注于手上的杂志，卫焓也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日常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三年级结束，卫焓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原本成绩还算不错的他突然失去了学习的兴趣，成绩也直线下滑。更要命的是，他失去的不只是对学习的兴趣，而是一下子对所有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了。整个人变得死气沉沉，除了和人必要的交流外也不交什么朋友，每天就是一个人待着。

    原本父母还总抱怨家里养的两个男孩天天精力旺盛得烦人，每天上蹿下跳得像两只永远不会累的猴崽子。结果现在两个人突然就长大了，也不打打闹闹了，也不跑来跑去了，不再拿着捡来的木棍喊打喊杀，也不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才回家，房子里一下安静很多，父母反倒有些慌了。

    经过一番交流，两人很快就发现问题出在小儿子卫焓身上，和卫焓私下交流了很多次，但卫焓一直坚称自己没事。

    这并不是卫焓在逞强，而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没什么事。

    他只是有些累了。

    “对不起，卫焓……”

    不，为什么要道歉，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是对不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可能？是谁？你在骗我对不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喜欢的是卫熵哥哥。”

    哥哥？难怪，原来如此，原来是哥哥——

    那就不奇怪了。

    是的，那就不奇怪了。毕竟，那可是卫熵啊，他的哥哥，他最敬佩、最仰慕也最亲近的人。

    兄弟二人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意正赶上时代的浪头，进入了快速发展期。父母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觉都不睡了，自然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照顾他们。那个时候，天天跟在卫焓身边，带他玩、陪他吃饭、有时还要哄他入睡的就是大了他三岁的哥哥卫熵。

    卫熵的优秀是毋庸置疑的。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卫熵就熟背了家里的那本《唐诗三百首》，还自学了乘法口诀表，掌握了三位数以上的加减乘除。这些还不是家长或老师特意教的，而是他单纯出于兴趣随便学着玩的。上了小学以后，卫熵更是连续蝉联年级第一整整六年，从来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在孩子们中间，卫熵也总是能够成为那个主导者，带着所有人一起快乐玩耍。即便是那些比他大的孩子，往往也要听从他的指挥。这和所谓的领导力或者亲和力无关，单纯是因为他确实是所有孩子中最能打也最会玩的罢了。

    卫焓并不是自家哥哥的跟屁虫，尽管哥哥很照顾他，两人的关系也非常要好，但骨子里极为好强的他从小就是以超越哥哥为目标的。

    这和他很敬佩、很仰慕哥哥并不矛盾，不如说，就是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哥哥的优秀，所以才会将哥哥定为自己的目标。

    他曾经把那本被哥哥随手翻过后就丢在一旁的《唐诗三百首》放在枕头下，每天睡觉前拿出来背一背，期待明年过年时能和哥哥一起在爷爷奶奶面前表演才艺；他曾经将九九乘法表贴在书桌上，将其倒背入流，希望也能在仕兰一小的入学考试中脱颖而出；他曾经积极参与哥哥组织的游戏，模仿哥哥说话和交流的方式，幻想自己也能像哥哥一样成为万人迷……

    但他从来没有成功过，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

    所以，他累了。

    他决定承认自己的平庸和无能，决定接受毫无价值的自己，决定不再继续丑陋地挣扎。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小学的最后三年时光，卫焓该升入初中了。虽然成绩不佳，但父母还是希望掏一笔钱让他进入仕兰中学初中部。

    不过卫焓拒绝了这个提议，转而去了离家最近的市十一中。这是一所在全市排名中下游的学校，卫焓选择这里仅仅只是因为它离家近。他清楚自己没什么前途，和优秀的哥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掏钱上了仕兰，也不过是去丢人现眼罢了。

    也许市十一中这样的学校才更适合自己，能当上劳动委员也是自己的本事嘛。

    卫焓对着车窗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