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周禀天的眼睛，忍不住问了一句话：“周先生，你有儿子吗？”

    周禀天站起身来，本来已经准备走了。听到我这么问，又扭转头。重新坐下。说：“有，1979年，2月底。死了。死在了越南凉山。”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么说您的儿子是个英雄。”

    周禀天仰天大笑，说：“哈哈哈哈哈，英雄。有什么用呢？就是可怜的五百块抚恤金。和一块光荣家属的牌匾。我那可怜的老婆也疯了。两年以后就死了。从那以后，我就一个人过着孤家寡人的日子。17年了。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估计我的孙子都有好几个了。但是现在，我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

    周禀天递给我一支雪茄，我莫名其妙的就接了过来。我没抽过雪茄。

    周禀天从怀中拿出一个打火机，金光闪闪的。我没用过。不知道怎么用。

    周禀天用手做了一个动作，说：“用你大拇指一压就可以了。”

    我用大拇指一压，点着了火。猛吸了一口。好呛。鼻子都好像被火焰燃烧了。周禀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后生仔，有你这么抽雪茄的吗？雪茄就像红酒一样。要慢慢的品。我那个儿子，当兵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抗美援朝电影，那里面的美国大兵。就喜欢抽雪茄。我儿子在给我的信中说：“爸爸，等我打完仗回家。我一定要买一盒雪茄。”。那时候一盒很普通的雪茄两毛钱。你知道吗？仅仅只需要两毛钱。我这个当老爸的都买不起。

    我日盼夜盼，等着我儿子回来。但是我儿子没有回来，等来的是一张阵亡通知书。和五百元的抚恤金。

    我儿子的妈妈疯了。我带着她到处求医。把祖屋都卖了。钱仍然不够。就这么看着我的老婆，慢慢的病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赚钱。我要发财。良心值几个钱？只要能发财就行。我去韶关煤矿。挖煤，因为挖煤赚的多。一天能赚三块多，赚到钱以后，我当了煤矿的矿坑组长，跟我同村的一个兄弟。拼命的赚钱，拼命的干活。但是有一天矿塌了。我那个兄弟为了救我。死在了里面。

    煤矿赔了3000元。本来我拿着这3000元，找到我那位兄弟的家。想把这3000元交给他老婆。当我推开我兄弟家门的时候。发现我兄弟的老婆居然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

    我狠狠的打了我兄弟老婆一巴掌，3000块钱也不给她了。我开始放高利贷，谁借我的钱我都借。但是如果敢不还钱。我就要他的命。哈哈哈哈哈，位光明，你不要怪我无情。只能怪你自己。借了我的钱。”

    我沉默了很久，周禀天等了很久。看我不说话。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恶人？”

    我摇摇头，说：“你并不坏。”

    周禀天站起身来，忽然一脚将坐着的折叠椅子踢飞了出去，发疯一样的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位光明，有酒吗？我想和你喝两杯。”

    我扭头望着孟红影，孟幻影看着周禀天发疯的样子。不敢拿过来。龙婷婷却不害怕，去厨房里拿了瓶酒。两个酒杯，走了过来。放在我们的面前。

    周禀天招了招手，示意我也坐在地上。周禀天拿过酒瓶，倒了满满两杯，示意我端起酒杯。然后他拿起酒杯跟我轻轻的碰了一下，好像喝自来水一样一饮而尽。我也拿起酒杯，一言而尽。双蒸酒，虽然只有30多度。并不算烈度酒。但是这么一杯直接喝下去。还是感觉到喉咙像火烧。

    周禀天眼珠子瞪着我，说：“知道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么少吗？头皮上还有白斑。那是因为我在韶关煤矿的时候，发生了矿洞塌方。我兄弟扑过来趴在我身上，被砸死了。我在矿洞里被埋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天，饿极了。就肯地上的木头。木头上沾满了煤渣。咽不下去。我就使劲的拽我的头发，扯我的喉咙。强迫自己咽下去。我仔细听外面的声音。但是没有任何声音。我一次一次的绝望，我在极度绝望的时候就拼命的拽我的头发。头发被我深深的扯了下来。我就用手死死的抠我的头皮，抠出了血。然后放在嘴里嗦。因为那样可以止渴，但是头皮太疼，我在煤矿的矿洞上使劲的蹭我的头皮。就在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的时候，听见了老鼠的叫声。我在绝望中抓住了那只老鼠，本来想一口吃掉。但是我猛然一喜，因为我记得有一个师傅说过。矿洞中只有发现老鼠。就一定能够找到水。就一定能够找到空气。一定可以找到能够爬出去的洞。我把裤子撕了。撕了一个小布条。拴在老鼠的腿上。跟着老鼠慢慢的往外爬。终于爬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但是那也只不过是另一个矿洞而已。那个矿洞没有塌方。我就可以顺着矿洞的缆车绳索，慢慢的爬上去。还没有等我爬上去。救援的人找到我了。等我见到天上的一缕阳光的时候，位光明，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又活了。我大难不死。终于又活过来了。”

    周禀天眼中流下了泪水。说：“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坟头看望我的老婆。我儿子至今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只能去看望我的老婆。”

    我给周禀天再倒上一杯酒。说：“周先生，你很爱你的老婆。像您这么痴情的男人。真的天下少有。”

    周禀天苦笑了一下，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来。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结婚礼物，我父亲，以前是个裁缝店的老板，我和我老婆结婚的时候。我老婆照了一张照片。放在怀表内。”周禀天打开怀表，照片特别像董欣。

    龙婷婷也注意到了，怀表盖中的照片跟董欣真的好像，虽然是一张黑白照片。但是真的太像了，龙婷婷刚想说话，被我伸手按住了嘴。

    我要举起酒杯，对周禀天说：“我敬你。”周禀天又一饮而尽，我也只好陪着他一言而尽。一口菜没吃，两大杯白酒喝下去，感觉到头有点晕。

    周禀天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无情？很歹毒。位光明，我年轻的时候也特别善良，对每个人都挺好。但是人一善良就会被人欺负，我曾经真心对待别人，但是却被人认为软弱可欺，处处被人算计，我曾经有个叔叔，我爸爸活着的时候一直接济他，但是后来闹运动。我这个叔叔说我爸爸以前是老板，属于富农成分。我们一家人在村里面活得跟狗一样，晚上去偷红薯秧子吃。被发现了都挨一顿毒打。谁可怜过我们呢？我曾经发现，我们挨村民毒打的时候。我叔叔躲在暗处偷偷的发笑。

    一母同胞啊。哈哈哈哈哈，血浓于水呀。哈哈哈哈哈，什么叫骨肉亲情？位光明，你告诉我。什么叫骨肉亲情？善良有用吗？我听说过你的传说，你曾经被你的亲哥哥赶了出来。步行几十里路扒上了拉煤的火车。结果到了南京浦口火车货运站。你就被当地货运站保卫科的人一顿毒打。差点丢了性命。你走路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守桥战士可怜你，几个人凑了30块钱路费给你，让你回家。结果你却跑去了上海。又被关去了收容所。我听说你养母知道以后。找村书记借了600块钱。去求你的亲生二哥，把你赎回来。结果你亲二哥却说那笔钱是他自己出的。哈哈哈哈哈，位光明，我敢肯定。你以后会比我更无情。别看你现在好像挺善良的。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被别人欺负够。来，不说了。再喝一杯。”

    三杯酒下肚，一瓶酒已经喝光了。等于每人喝了半斤白酒。感觉到稍微有点醉意，我忍不住问到：“您的儿子保家卫国牺牲了。他的墓碑肯定在烈士陵园。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周禀天眼角流出了泪花，说：“部队说我儿子踩中地雷被炸断了腿。被越南人抓了俘虏。受尽了虐待，等部队反攻过去，我儿子抢到一颗手雷，跟敌人同归于尽了。炸得尸骨无存。尸体都拼不全了。只好和其他同样命运的战士，埋在了一起。叫做无名英雄纪念碑。你说我去祭拜谁？哈哈哈哈哈。”

    龙婷婷被他的笑声吓得毛骨悚然，因为周禀天的笑就好像哭一样。

    周禀天看着我，说：“你到我家里做客，我可是有酒有肉有菜。我到你家里你就拿出来一瓶酒？”

    龙婷婷赶紧站起身，进厨房端来了孟红影做好的带鱼和鱼头汤。又拿来了另一瓶酒。和两双筷子两只调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