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尘
“能救吗?”宛天宇轻声问道,带着淡淡的哀伤,但听来又有些冷漠。
“生机已断,救不得了。”
“好。”此刻,他深知,如果连旁边的这个人都没办法,那就是真没办法了。所以他只是很平淡地回了一个字,但他心里的无奈和哀痛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搜到些许魂魄。”男人低沉着声音,不见哀伤,但见悲怜。
“搜魂术!”男人默念道,手上迅速拈起手决,食指指肚抵住眉心,闭目散开元神去捕捉魂魄了。
片刻后,男人睁开眼眸,平静地说道:“此间还有七缕魂魄在,肉体都刚刚死去不久,且应该都是女身,我都收集了来?”
“好。”
“摄魂珠!”话音刚落,男人手间忽然闪烁起一道橙光,突就有一颗核桃般大小的深黄色宝珠出现了。宝珠在蓝色灵力的加持下飞悬起来,放出了亮黄色的光彩。
只见男人一番作法,几缕紫气便从空中钻进了那宝珠,待宝珠吸纳完这紫气,地上的几具黑尸便化为飞灰湮灭了。
“公子,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收起摄魂珠,男人看向宛天宇,柔声问道。
“是谁干的?”
“阴火道,魔盟天阴门在东海的下属宗门之一。”
“好。”宛天宇侧身仰首,眼观那落日与初月对立,秋杀晖残,云色斑驳。
“你放心,这里的事我已经通告卫道盟了,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来处理的,你不要去冒险!”
“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所以,舅,我想修仙了!”
“真的!你想通了?”
“嗯。”
“好。那你想去哪个宗门,还是说只当个散修?”
“心若飘零久,到何处不是散修?”他平静地说着,“从此以后,舅,你就别看着我了。鸟要飞,鱼要游,全得靠自己。”
“好。”男人答应着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宛天宇心里也很清楚,他不过口头上答应着,真到生死关头还是会出手干预,即便这不符合规矩。
宛天宇转身看了看远处的观霞台,又看了看上山的路,心绪低迷,已无心去赏那夜色了。
“从此往东三千里有着东海修仙第一门派——东玄门,那里在明年处暑过后会公开招录新弟子,你要是想入仙门可以去那里试试。”男人跟着宛天宇一同转身面向了观霞台,“如果你执意要靠自己我也不会阻拦,但我必须提醒你,这样收效会很低。”
“没事,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还怕收效低吗?”宛天宇神情有些许低落,“舅,你说我娘要是还在,他会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她生前说,只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别无它求。”
“幸福?没娘的孩子怎么幸福?”宛天宇不禁又落下了无奈的泪水,“已经这么久了,你究竟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杀我娘的人到底是谁?”
“告诉你也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但至少能让我有一个奋斗的目标啊!”
“看得见的叫目标,看不见的叫痴妄,这是小姐生前对我说过的话。”
“你也打不过吗?”
“打不过。”
“哼,哼哼……”宛天宇怪笑出声,仰望星空。
“好了,有人来了,我该走了。”男人轻声说道,“魂魄等我炼好了躯体再给你送来,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把我给你的珠子捏碎,我马上会赶来。”
“我永远不会捏碎它。”
“但愿如此,我走了。”男人正说着,看向宛天宇的背影,周身渐渐亮起了湛蓝色光芒,在夜色下如仙如幻,美极了。
“落尘。”宛天宇转过身来与他对视,坚毅的眼神似要看破一切迷惘,“等我变得比你更强了,就把一切都告诉我?!”
“好的,少主!”男人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微微笑了,温柔地回应道,眼神慈和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跟从前不一样的少年,便在光芒的拥簇下消失了。
“以后不要再为我下来了,我不希望你因我受过。”宛天宇如是对着星空喊出声,此刻,星光灿烂,月华如洗。
没有回应,夜色很美,但也很寂寞。山风穿过林荫路来冲洗着他的身心,树叶窸窣齐鸣。
不多时,山上跑下来一位身穿明绿色衣裙的旖旎少女,泪眼楚楚,装扮虽破败了,但魅力丝毫不损。此刻,宛天宇正准备下山去,缓缓往山下走着。
“宛少侠,等等我!”少女略带哭腔地喊着,声韵中听来有一种天然的毫不做作的破碎感,宛天宇早就感觉到她从自己身后跑来,只是此刻出于礼貌,他才停下了脚步。
顾不上千金仪态,也顾不上身心俱疲,她一边喘气一边忡忡地问道:“发生了什么?她们人呢?我刚刚是幻觉吗?”
“她们,灰飞烟灭了。”宛天宇依然背对着她,冷漠地回答道,“是一个路过的神仙灭掉火救了我,但那时为时已晚……”
“神仙?神仙人呢?”
“走了。”
“那神仙为什么不救她们,为什么不救?”她呆滞地望着地面,低声问述着,似发了癫。
“已经晚了。”宛天宇整理好心绪,衣袖抹了抹脸,这才转过身去面向了那个正悲痛欲绝的姑娘,她两手抵在膝上,衣裙也脏损了,长发垂散着随山风来回晃荡,隐隐还能听见她那浅浅的呻吟声,“神仙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没救了。”
“不对,不对——”她突然坐倒在地上,双臂抱膝,把脸埋进了大腿间,“树能救,草能救,为什么人不能救?这是什么神仙?呜……”她啜泣出声,此外,只有风鸣。
轻轻走近她,宛天宇踌躇地弯腰伸手去抚了抚她的头,然后柔声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慢慢地,她抬起了头,模糊的面庞上,一双朦胧的泪眼在星光下散发着淡青色的忧伤,静静的,寂寂的,那一瞬间,宛天宇感到心尖一震的悸痛,感到咽喉有些发干,感到不知原由的心绪不宁,感到难以形容地慌乱……
“你,要走吗?”她一字一顿地问道,轻轻吸吮着鼻子。
“是的。”
“求求你,我第一次出门,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她仍流着泪,哭着鼻子。
“我们不一路,以你的身份,到客栈借几个伙计不难。”
“这落霞客栈,一个人都没了,门窗也紧闭着,我刚才叫了好久没人回应,然后就怕了,所以马上跑了下来。很幸运,你还没走远。”她似是强制自己将悲情压抑,哽咽着说道,一双浅碧色灵动的汪汪水眸木木地望着宛天宇,轻易夺了群星的光彩。
“那……你跟着我走吧!我送你回家。”宛天宇一时也找不出更好的应付之法了,天性也难以拒绝可怜的求助,所以只好承诺送她回家。
“谢谢,少侠大恩,小女子来日一定报答。”
“不用,我只是凭心随性而为之,你不用放在心上。”说着宛天宇就转身沿盘山道徐徐下山去了,“走吧!离这儿最近的客栈得有十公里路,我们要赶在夜半之前到那儿,不然今晚就要睡在荒郊野岭了。”
“我知少侠恩义,救命之恩当无以为报,少侠若不嫌弃,小女子愿以身相许!”少女竭力站起身来缓缓去跟上眼前那人的足迹,两手相扣自然垂在身前,头微微地低着,眼睛却隐隐在打量着眼前人的背影,只是夜色里不见脸颊微晕,“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需要问过父母。”
忽感一阵冰寒刺骨,全身微微打了个寒颤,宛天宇依然徐步走着,没有说话,除了走路,表面上没有看出任何反应和变化。
沉默,寂静,冷清,似乎有一刻全世界都暂停了,只有他们的脚步惯常地仍在重复着。
“抱歉,是我唐突了。”她的声音里有低落,有失望,有挫败,也有自责,“我姓王,贱名倩宁,还不知少侠名讳?”
“名天宇,字立君。”
“义薄云天,德振寰宇,立君子之风。”倩宁释义道,已不再哭泣,更多了少女风韵,“少侠当真人如其名。”
“嗯。走快点儿,时间紧迫。”宛天宇抬头看了看夜色,冷淡地催促道。
“好。”王倩宁竭力加紧步法跟上了宛天宇,但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几番走走停停,倩宁着实已经筋疲力尽,再加以又困又饿,故才艰难地恳求道:“少侠,小女子实在不胜奔走,还请您走慢些可好?”
转过身去,看见少女那满头大汗、发饰凌乱、虚乏欲倾的状态,宛天宇依旧一副冷漠的神情,却温柔地说道:“我背你吧!这么走到客栈天都亮了。”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我怎么这么没用!走个路都不行。王倩宁,你真没用!”她突然又泪眼汪汪,还自我怪罪了起来。
“留点儿力气吧,还有一段路要走呢!”宛天宇平静地提醒道,笨拙地把王倩宁背上了后背,两手轻轻摞住了她的大腿,尽力不颠簸地飞奔了起来。
不出一刻钟,宛天宇已经背着王倩宁下山上官道了。在此期间,王倩宁一直静静地贴在他后背上,颔支着他的肩膀,默默地赏着夜色,嗅着晚风,没有再说任何话。
临近一片湖时,他们远远看见了远处有一抹灯光,宛天宇方才慢下脚来改回徐步,然后轻声细语地问道:“没睡着吧?”
“哦,没呢!”王倩宁直起脑袋摇了摇,微微笑着,“感谢少侠照顾。”
“好了,快到了。”宛天宇轻舒一口气,把王倩宁放下了,“待会儿听我话行事,不要轻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那客栈有什么不对吗?”王倩宁突然忧心忡忡地轻声问起,“还有,我有什么身份不能暴露的?”
“江湖客栈,鱼龙混杂,人心不可不警惕!”宛天宇前面缓缓地走着,王倩宁后面贴身紧跟着,“临安王氏的名头,在江南还是有些名气的。”
“什么意思?”王倩宁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我没明白。”
“就是你有可能会被绑架,用来要挟你爹。”宛天宇冷淡地回答道,“或者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啊,这里没王法吗?”
“王法?有啊!但谁又能管得到呢?王法也只不过是那些权贵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而权衡的结果,江湖的事他们可没心思多管,而且那些人背地里枉法的事可不会少干,但终究不会有王法去惩治他们。”
“这——”王倩宁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也从来没思考过这些问题,在她的认知里以为王法就是最大的,“那……我是说如果,万一我遇到了坏人,你会保护我吗?”
“看情况。”
……
走到客栈门口,此时明月正高悬着,在月光的映照下,依稀可以看清客栈牌匾上那久经风霜的“过路客栈”四个大字。
清楚地,他们可以听见客栈里的笑谈声,是那种粗犷的、放荡的、下俗的声音,来自漂泊无依的江湖野莽。
一前一后,宛天宇和王倩宁刚一走进客栈,所有人的目光就一齐看向了门口,他们本来只是打量着那个颇为潇洒的小白脸,但立即就注意到其后还有个风姿卓绝的少女,看来是刚刚遭遇了点麻烦,所以妆容堪堪已经破碎了,但对于这些江湖草莽而言,这可能是难得的好机会。
他们此刻的妄想,也许无人可知;但他们趋于美好事物的目光,却无处可藏。细碎的交谈声重新充斥了这间客栈,可已不似之前那般随意自然。
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宛天宇拉着王倩宁就走到一处空桌边坐下了。轻轻拍桌叫了声掌柜,立即就有个一身灰黑色打扮的中年男人拿着铅笔和一个泛黄的本子慌忙跑了过来,口中卑敬地问道:“这么晚了,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的?刚好,我这儿今天还剩最后一间上房。”
“就一间?”王倩宁亦喜亦忧地问道,不禁心跳加速。
“对,就一间。”这掌柜的一边比划一边生动地讲道,“但我们这上房啊!那真是又大又宽敞,窗户外面就能看到这溪湖的美景,而且是软床铺,大得很,足够两个人一起……嘿嘿嘿,我还给您配一桌上等酒席。”
王倩宁听得一脸茫然,对这掌柜的那不合时宜的停顿和怪笑感到困惑。
“多少钱?”宛天宇只是冷冷地问道。
“我给您打个折,十两银子。”掌柜的跟宛天宇比划道。
“才十两,这么便宜?”王倩宁一下子被这“实惠”的价格整蒙了,她还从来没住过这般廉价的客栈。
“便宜?”宛天宇顿时也被王倩宁的一惊一乍给整蒙了,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隐形地装逼炫富,只是在人前他从来没有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过,可这次却实在是没忍住,“便宜那就你来付钱吧!”
“啊!抱歉,我身上从来不带钱的。”王倩宁窘迫地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这样,你帮我垫付一下,等回了临安我再还你,可以吗?”
“嗐——”宛天宇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心里被什么挠了一下,但仍是理智地压下了冲动,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快点儿上饭菜,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掌柜的拿起银子收进了袖口,开心地笑道,“客官,楼上左手边第三间就是,您自个儿上去,我去催催后厨。”
“喂!有热水吗?我想要沐浴。”王倩宁叫住正要离开的掌柜,含笑礼貌地问道。
“有,我这就让伙计去准备上,姑娘稍等!”语毕,那掌柜的立即就往柜台后面去了。
起身要往楼梯上去,王倩宁依旧后面跟着宛天宇,但周围气氛显然已经不对了。
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此刻已堵在了楼梯口,四下坐着的顾客都兴致勃勃地看向了这边,嘴上还不住地幸灾乐祸起来。
“这小妞要倒霉了。”
“我看那小白脸更倒霉。”
“哎!挺好一个姑娘,又要让这俩犊子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个屁!要是觉得可惜你倒是也上啊?”
“你不懂,这臭癞子就喜欢别人玩剩下的。”
“哈哈哈……”
众人的奸笑声中,王倩宁深深地体感到人性的阴暗,心下也不禁恐惧了起来,但轻轻牵住宛天宇微凉的手,渐渐贴近他的身形,想起有关他的一切,负面情绪便轰然消散,有的只是对眼前这人无限的崇拜和依恋。
与那两个壮汉对立,宛天宇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俩,而那两个壮汉则是摩拳擦掌,一脸淫笑地看着宛天宇身后的王倩宁。
“借过!”宛天宇冷硬地说道,面无表情。
“可以啊!把这小妞留下,我放你过去。”其中一个身纹黑色猛虎的壮汉不屑地说道。
“要是我不呢?”宛天宇俨然说道,声势高昂。
“哦呦呦!”另一个身纹青色长龙的壮汉嘲讽道,“小白脸还挺硬气,但你可想清楚了,是这小娘们儿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可别……”
没等这壮汉把话说完,眨眼间,宛天宇的剑已出鞘,须臾便绕至俩壮汉身后,狠地一脚把那身纹黑虎的壮汉踹飞砸落在地板上,同时手上的剑也已经锁住了这身纹青龙的壮汉的脖子。
只一片刻,客栈内的气氛已发生了反转,所有顾客都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那以剑锋锁住青龙壮汉脖颈的宛天宇。
“当然是你的小命重要!”宛天宇冰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