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梁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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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五瑕珠

    花开花落、雁去雁归。隆冬时节的大地已经披上了厚厚的雪装。这个时节通常是阴寒最为强势的时候。尽管太阳依然每天从东边升起再到西边落下,可是人们却丝毫感受不到它带给我们任何的温暖。“一阴一阳之谓道”,阳盛必然阴退,阴强肯定伤阳。阳伤则必然流血,流血则起于阴阳交战。因此,人们永远不要小看阴的威力,它若爆发不会比阳的威力小。是故《坤》卦有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黑黑的夜空飘着无数的鹅毛大雪,看不见雪的样子,听得到簌簌的声音。已是酉时三刻,汪家大宅的门前已经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十只大灯笼在汪家大宅的围墙上一字排开,照亮了整个街道。

    此时,从街道的拐角处,走来了一辆双马拉的大车,里面装满了货物。来到汪家大宅的门前,马车停住,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轻快地跳了下来。他先扑了扑头上和身上的积雪,然后快步走到大门前,叩动门环。

    不一会儿,大门吱吱呀呀打开。门房一见来人,立马满脸堆笑,热情地说道:“哟,是风爷回来了。全府上下就等您了,赶快进去吧!”

    “老李叔,劳烦你找人卸下车,我先进去了。”那个年轻人向门房拱了拱手,略略吩咐一下,便向着后堂方向去了。

    穿过两重高大的院落,那年轻人来到后堂。

    只见后堂的飞檐斗拱上也依次挂满了红灯笼,照得宽大的后院儿如同白昼一般。在后堂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漆大圆桌,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点心和水果。在圆桌的上方,还悬挂着六台产自北京城的琉璃灯。这些琉璃灯的里面,至少点了二十根蜡烛,蜡烛发出的光通过五颜六色的琉璃发散出来,照得整个后堂熠熠生辉。

    “大哥,我回来了。”那年轻人来到厅堂门口,向此刻正坐在红漆大桌上首位置的汪敬贤拱手施礼。

    “哦,风兄弟回来了,赶紧过来坐。”汪敬贤正和一家老小开心地闲聊着,抬头一见是风震到了,连忙招呼他过来坐下。而在他的身边早已为风震留好了座位。

    风震刚迈过门槛,正准备走进厅堂,这时,坐在圆桌下首的汪婉妹立刻迎了上去。只见她的脸色绯红,弄不清她究竟是因为被炭火烤得太热而发红,还是被门外灯笼发出的红光而照得发红,亦或是她看见风震进来而脸红。总之她的绯红娇靥更加烘托出她的美。

    “我先带你去洗手。”说完,汪婉妹头一撇,害羞地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说是带路,实则一步三停,生怕风震没有跟上来。

    风震不敢唐突,先看了一下汪敬贤。汪敬贤则会心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去吧,去吧。”......

    今天是农历新年,风震匆忙从外地赶回汪家大宅。他最近一次出去已经将近三个月。三个月没看见他挚爱的婉妹,心中十分想念。

    而汪婉妹未尝不是如此呢?

    自从那次在山坡上邂逅,她救了身受重伤的风震。从那时起,她便爱上这个眉清目秀、性格坚韧的男孩儿。可是,这个年轻的男孩儿仅仅与她短暂相处了三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情窦初开的汪婉妹几乎陷入了忧郁。

    对于一个长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柔弱女孩来说,她不可能豪情奔放地去追求自己的真爱,甚至,她都不能主动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因此,她只能认命,她每天都努力地回忆这个年轻男孩的样子。她要把他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进自己记忆的深处,每当想他时,便把他拿出来“晾晒”一番。

    但命运往往弄人。在祭祖大典上,当汪婉妹认出救自己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年郎时,心中的那份惦记、期盼、爱慕、思念顿时一起涌上心头。在热烈情感的强烈冲击下,她的头晕了。所以,她昏了过去,是幸福的那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么。

    等汪婉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抬头一看,满眼是他。汪敬贤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一个陌生的少年进入到他亲妹妹的闺房里陪伴并照顾着汪婉妹。

    只要对自己有利,汪敬贤从来都是势因事动,事随人转。这样一个如此会看菜下碟,见风使舵的人,焉能不强、如何能不富?即使是这个叫风震的少年来历不明,但只要他的武功够高、思维足够缜密、能在事业上对自己有帮助,汪敬贤照样会收入囊中。只不过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处世准则:防人之心不可无。

    自从风震进入汪家以后,汪敬贤便开始了对风震的一系列考察:

    他先派风震去了一趟青海的马家堡。因为他从吐鲁番进了一批玛瑙和玉器被马家堡的堡主马半城给扣压了。逃回来的人告诉汪敬贤,这批货物多半是要不回来了。马半城说,西北没听过什么姓汪的名号。风震因此前去马家堡讨要,以一人之力独挑马半城手下十三太保,结果马半城不但把那批货物全部归还汪敬贤,还另外赠送了一些山参、地毯、熊胆等特产,表示愿意与汪敬贤做生意。从此,在西北黑道上,汪敬贤的商队可以横着走。

    奉天神腿李家在张家口的生意和店面遭到漠北蒙古哈布察家族的洗劫,人员伤亡、损失惨重。汪敬贤应邀派风震前去助拳复仇。风震单骑深入科尔沁草原十天。回到张家口,风震带回来李家被洗劫的所有财物,并且他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发黑、结块。不过那些血迹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血溅到了他的身上。从此,汪敬贤的生意做到了东北。

    福建武夷山脉,连绵逶迤、风景秀丽。但汪敬贤却从来没有感受到它的美。因为王敬贤商队的货物在武夷山中多次被劫,只听说抢劫的人是一男一女,但谁也不没见过这一男一女究竟长什么样。毕竟武夷山的深处,要找两个隐匿在那里的人,汪敬贤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汪敬贤也有无奈的时候。可是,风震去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这两个人给“掏”了出来,解送官军。从此,汪敬贤的东南商路也安然太平了。

    总之,风震是个非常低调的人,他通常在帮汪敬贤做事的时候,认认真真、勤勤恳恳,而且任务一完成便立刻返程,从不张扬。以至于汪敬贤的合作伙伴都交口称赞风震的人品,并更加放心地与汪敬贤进行生意往来。

    风震的到来,汪敬贤的生意和家业又扩大了不少。

    尽管风震从不在汪敬贤面前吐露自己的来路,但因为风震来到汪家一年多的时间里,所做的每一件事、完成的每项任务都令汪敬贤十分满意,所以汪敬贤对风震持有的戒心也就慢慢地降到了最低。毕竟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安全保障,这就是他的亲妹妹。

    精明的汪敬贤可以十分地肯定,风震是真心地爱着汪婉妹的。他若要控制风震,就必须不停地将风震派出去,一方面显示自己对风震的信任以增加风震的归属感。另一方面又要适当地将这对正在热恋的年轻人分开以增加他们二人的思念之情。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风震只听命于他,而汪婉妹就是他用来栓住风震并操控风震的“风筝线”。

    一年太短、二年不太够、三年呢?以汪敬贤的精明和阅人的功力,给他三年时间,哪怕风震始终不提自己的来路,他也可以通过至少一百种方法来判断风震是否真的能为他所用。所以,汪敬贤虽然默认风震与汪婉妹的关系,但决不会轻而易举地将汪婉妹许配给风震。既然风震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那就需要时间来验证他的忠诚度。

    可是,汪婉妹和风震却不管这些,只要汪敬贤默认他俩的关系,就足够了。

    自从风震进了汪家做事,汪婉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她才不管风震是什么来路,她也没有告诉过汪敬贤她俩初次相逢的情景。她只要能定期地见到风震,就算风震经常外出也无所谓。而风震亦是,他答应为汪敬贤办事,本来就是为了汪婉妹,所以他除了不能告诉汪敬贤自己的来历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企图。因此,汪敬贤虽对他不放心,但也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

    不一会儿,满脸娇羞的汪婉妹带着风震洗好手回到了厅堂之上。风震坐在汪敬贤的边上,汪婉妹则坐到了圆桌最下首的地方,与自己的小侄儿们坐在一起。她与风震正好隔桌相对。这样,汪婉妹就可以不停地看到风震。好久不见,她要看看风震是胖了还是瘦了。

    年夜饭,全家人吃得很是香甜。汪敬贤与风震不停地碰杯,他主动询问风震外出办差的种种细节,风震也总是有问必答。在外人看来,他二人简直就是大舅哥与亲妹夫的关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汪敬贤与风震已经微醺,他俩交谈甚欢。看着风震年轻有为,又与自己的妹妹相爱至深,汪敬贤的心中甚是满意。本来偌大的汪氏产业仅由他一人来支撑,现在好了,有了一个上门的风震,他的确轻松了不少。各地商号和日常的琐事可以交由风震去打理,而他本人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思考汪氏未来的发展。

    “风老弟,你来我汪家已经一年半了,哥哥现在给你讲讲汪家的过去。”已有些醉意的汪敬贤搂着风震的肩膀开始如数家珍。汪婉妹一见,心中更加欢喜了。这意味着哥哥已经完全接纳风震了。

    其实汪氏家族的来龙去脉,汪敬贤已经在祭祖典礼上讲得十分清楚。当时风震在围观的人群中也早已听到了汪敬贤所说的每一句话。现在汪敬贤也不过是再重复一遍而已。

    风震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听汪敬贤说。他看到汪婉妹在偷笑着给自己使眼色,示意他一定要认真地听,所以他便听得非常认真。

    “原来焘礼公传下来的那颗珠子还有秘密,我原以为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若不是那老乞婆道破原由,我完全没把那珠子当回事。”说着说着,汪敬贤的话题就转到了那颗曾经在汪家祭祖大典上引起轩然大波的珠子身上。

    “既然那颗珠子是英王陈玉成的心爱之物,又是一位将死的湘军将领交给他的,这说明什么呢?”汪敬贤自问自答道,这句话仿佛说给自己听,但又好像是在问风震。

    但风震又没见过,如何能答得出?

    “要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那湘军将领为什么要单独嘱咐陈玉成妥善保管呢?”

    “除非这珠子很贵重”

    “但贵重的珠子,我也有不少,那颗珠子相比我有和我见过的,无论从成色还是外形上,都很一般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一连串的问题,让汪敬贤百思不得其解。

    “去,叫吴德过来。”汪敬贤回过头去对一旁伺候的下人说道。下人应声而去。

    “老爷有何吩咐?”不一会儿,吴德躬着腰跑了进来。

    “吴德,你拿我钥匙到库房,把那个檀木盒子取了来。今天我要让风兄弟看看我汪家的祖传之物。哈哈......”汪敬贤大概是真醉了,抑或是那颗珠子真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他以空洞的干笑声来掩饰他汪氏家族没有贵重的祖传之物的尴尬。

    不一会儿,吴德将那檀木盒子取了来,放在汪敬贤的面前。

    那盒子大约半尺见方。由檀木制成,但只是最最普通的檀木材质。盒子表面是平的,也没什么考究的花纹。它甚至只是扣着盖子而已,连锁都没有上。由此可见,这个所谓的祖传之物在汪敬贤的眼里有多么的无足轻重。

    汪敬贤轻松且随意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放着一颗确实不怎么样的珠子。首先从外形上来看,说方不方、说圆不圆,就像是一个由珠宝店最初级的学徒工做出来的一样,其制作水平实在不高。这与那些名贵、考究、精致的珠宝玉器相比差远了。至于表面的颜色和光泽度,那就更谈不上了。它的颜色很不纯正,有好几种颜色相杂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有迹可寻的花纹图案,而且光泽暗沉、手感钝晦。难怪汪敬贤以前根本看不上它。即便是他从那老妪的口中知道这颗珠子或有隐情后,也没高看它多少。

    汪敬贤漫不经心地将那珠子拈了起来,举到眼前仔细的端详。这颗珠子大约比成年人的拇指大两倍左右,由于表面颜色的杂乱及光泽的暗沉,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他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索性就把它递给了坐在一旁的风震,让他也看看。风震将那颗珠子接过,放在掌心里准备察看。

    本来,风震对于珠宝玉器,根本不感兴趣,因为他帮汪敬贤做事纯粹是为了汪婉妹。但汪婉妹既然偷偷示意他要认真听汪敬贤说话,所以他只好假装认真地看这颗珠子。

    可是,看着看着,风震真的开始研究起这颗珠子来。他发现,这颗珠子表面的颜色虽然杂乱,但总体而言,也就只有五种而已。它们分别是:土黄、血红、灰绿、古铜和赤黑。由于这五种颜色皆偏于晦黯,所以这颗珠子看上去一点也不亮泽。

    紧接着,他又发现土黄仅在一处,而其他四种颜色多有重复且将土黄包裹在其中。风震遂以土黄为中心向四周审看,渐渐地,他看出了门道。

    原来,在这颗珠子的表面有一块土黄颜色,另外四种颜色则以它为中心向珠子表面的其他地方一圈一圈地散开。每圈虽然不圆,并且颜色与颜色之间过渡的并不明显和清晰,但风震却看懂了这些颜色的排布规律。

    这些颜色由里到外分别是:第一圈,灰绿色在土黄的左边,古铜色在土黄的右边,血红色在土黄的上边,赤黑色在土黄的下边。到了第二圈,灰绿在土黄的上边,古铜跑到了土黄的下边,血红跑到了土黄的右边,赤黑跑到了土黄的左边。再看第三圈,灰绿则到了土黄的右边,古铜则到了土黄的左边,血红则到了土黄的下边,赤黑则到了土黄的上边。继续看第四圈,灰绿来到土黄的下边,古铜来到土黄的上边,血红来到土黄的左边,赤黑来到土黄的右边。

    在普通人看来,或许这些颜色彼此相间、杂乱无章。但风震却看出了这些颜色之间的动态转位。他隐隐地感觉到这些颜色的排布蕴含着“天道左旋”的意味。

    更让风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颜色之间彼此是首尾相连的,如同海螺线一般布满珠子的表面。而且,这些颜色的长度也各有规律:土黄近乎圆形,径有三分而居中。而在分布于土黄四周的颜色中,古铜色最长、灰绿色次之、血红色又次之、赤黑色则最短,圈圈如此。风震看到这里,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韵律感。是乐律的那种。

    “难道这些颜色的排列是......?”

    “这些颜色的长度是......?”风震暗暗地问自己。他心下不住地揣摩着眼前的珠子。

    “是了,这些颜色是按照‘九宫八卦’及‘大禹洛书’排列的。”

    “嗯,这些颜色的长度是按照‘三分损益’定准的。”认真思考了片刻,风震终于默默地下了定论。

    “是‘五瑕珠’!”突然,风震不受控制的小声惊呼了起来。

    “九宫八卦”又叫“后天八卦”和“文王八卦”,出自于《周易·说卦传》,相传由周文王发明。“三分损益”出自于《史记·律书》,是古代音律定准的方法,二者同为古代预测学的重要理论。其中“三分损益”尤其高深,乃为术数之最难者。

    风震除了上乘的武功外,居然精通易经和音律,他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