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五个人走在前面，潘家父子坠在后面。山林间的鸟追逐嬉闹，昆虫在鸣叫歌唱，它们并不关心人类之间的打生打死，人类也不会关心它们的伤心或幸福。

    刘景升踢了一脚有些情绪低落的胖子，“胖子，别哭了，爷爷带你回家吃奶。”

    继续低头走路的胖子说道：“土匪，昨天教我打枪的那个当兵的死了，我还不知道他名字。”

    “不知道多好啊，我也不知道。还会死很多人的，没必要记住死人的名字。”刘景升像是安慰胖子，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土匪！”胖子愤怒了，站在了原地，转过身瞪着刘景升。

    刘景升没有超过他，随意的踢了一下胖子，继续前行。“小屁孩才为死人哭。”

    “你就比我大三天，不要整天老气横秋的。”胖子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景升，你说刘连长他们会死吗？”

    “人都会死，活一千年的是王八。”现在的刘景升都已经忘记了谁是刘连长，他不愿意再谈及那个大胡子，和他的东北弟兄。

    “土匪！”胖子更加愤怒了，有些歇斯底里，他想从刘景升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哪怕骗他也行，可刘景升连骗他的心情都欠奉。

    “又欠揍了是不？”刘景升对着胖子的屁股又是一脚，这次增加了些力气。

    “你就是个活土匪，你爹应该打死你。”胖子诅咒着刘景升，不愿再搭理这个混账。

    刘景升抬头看看被树叶遮住的太阳，说道：“我爹早跑了。”

    “我爹也跑了。”似乎忘了刚才的愤怒。也不再需要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小胖子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说赵叔为什么不跑？”

    习惯了胖子总是有很多问题，但是突然的新称谓让刘景升不知道和哪个姓赵的叔叔对上号，于是问：“哪个赵叔？”

    “赵教授啊，小曼她爹，你不会没见过吧。”小胖子有些惊讶自己的发现。

    自己老爹见过也就相当于自己见过吧，刘景升如是想，于是虚荣心战胜了道德，说道：“当然见过，还一个劲地夸我呢。”

    多年的经验告诉胖子，自己的兄弟在吹牛，于是问道：“夸你纨绔还是混账？”

    “死胖子，今天是不是给你脸了？”刘景升又一脚踹在了胖子的屁股上。

    “活土匪！”因为有人急眼了，胖子这次不再愤怒。

    “我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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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轰轰”，身后响起了炮弹的爆炸声，可以肯定不是刘连长他们的炮弹，他们没有炮。不是他们的就一定是日本人的，这说明日本人的援军到了。

    今天的炮击比昨天持久了很多，爆炸声持续不断，也可能没那么久，只是刘景升和胖子都觉得很久。

    林子里的鸟冲出枝叶飞向远方，昆虫们也躲进深处不再发声，战争也关乎到了它们，让它们不能再愉快的歌唱。

    这是机枪声，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日本人离大胡子他们只有几十米了吧。面对准备充足的日本人，估计大胡子他们也就能坚持一个照面吧。

    刘景升没有停下脚步，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了几人前面，加快了队伍的速度。胖子跟着追了上去，“土匪，为啥不留下来帮帮刘连长他们，你枪法好，功夫也那么厉害。”

    “你想我死啊，他们只有二十几个人，加上我们也只有二十几人，打不赢的。昨天我和老吴炸了日本人的炮兵阵地，毁了他们的大炮，回来前还往日本人营地里扔了四枚手雷，最少帮他们拖延了日本人大半天的进攻时间。”

    刘景升有些烦躁的继续说道：“当官的都跑了。我的意思不是说和他们比烂，是说要用对的方法。我师父跟我说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要首先把自己隐在暗处，明明知道打不过硬刚的都死了。”

    “教你打枪的那个？”胖子见过那个从来不笑的人。那人从不正脸对人，阴郁得像鬼魅。

    “嗯，他是胡子，打家劫舍那种。日本人来时他有三百多弟兄。他老大霍霍了一半，死前还喊着弟兄们冲。他二哥霍霍了剩下的另一半，带一百多人冲日本人军营给大哥报仇，拉都拉不住，没见到日本人就被炸碎了。逃回来的就十来个人，他把人散了，自己一个人找落单的日本人，一路杀，到我家之前弄死几十个了。”

    胖子问：“他人呢？”

    “年前回东北了。”

    “没入关？”

    “他说关内不熟，日本人也少。”

    又一轮炮击开始了，看来大胡子他们还在。刘景升不再耽搁，加快了脚步，招呼众人道：“都快点，带你们回家。”

    “土匪，教我打枪好不好？”胖子紧跟在刘景升后面，小跑着。

    “教不了，师父说我打枪的路子太野，别人学了会送命。”刘景升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这么评价自己。“师父我给你们找好了，回头你跟着老吴学，他都是当兵的路子，到时候认真点，能保命。”

    “他们能回来？”胖子有些兴奋。

    “放心吧，至少老吴会活着，你没发现大胡子他们都护着老吴呢。”

    “为啥都护着吴排长？”

    “我怎么知道，没准老吴家里也跟我家那么有钱，你看斧头他们不也是护着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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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几人到了和那十六个不争气的分别的地方，地上踩烂的杂草记录着他们曾经来过。

    “歇会儿吧，等一下那爷俩。”胖子抹着流到眼里的汗水说道。

    “没看出来人家不愿意跟咱一块吗？”刘景升找到了来时自己坐过的石头，坐了下来。看着蹒跚来迟的潘家父子，刘景升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不想跟着少爷就说话，婆婆妈妈的跟娘们似的。”

    “少爷，我们爷俩出来好几天了，还不知道家里情况，不放心家里，想回去看看。”潘老汉喏喏的说道。

    “想跟着少爷你们还不够资格，滚蛋吧，被日本人抓住当了汉奸我杀了你全家。”刘景升大咧咧的开始威胁潘家父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潘家父子，胖子凑到刘景升跟前说道：“不是一路人，走一条路大家都别扭。”

    胖子假装不经意的说道：“土匪，我想回去看看。”

    “这不马上带你回家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

    “胖子你别过分啊。”

    “我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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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间，夏日的阳光逐渐柔和，蝉鸣刺破空气的闷热。战斗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混杂着泥土和树叶的清新。刘景升和胖子悄悄的向阵地摸近，燃烧的树干偶尔发出噼啪声，只有这声音不属于这片山林。

    夕阳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汗水打湿了身下的野草。胖子趴在草丛中，紧张的四下张望。刘景升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有当小虫子飞到脸上，才看到他嘴里的狗尾草挥动两下，赶走不速之客。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像是要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景升突然站了起来，“过去吧，日本人走了。”

    战场上没有不知道想还是不想见到的尸体，时间仿佛在这片土地上停滞，隔绝了时空。胖子愣了一会儿突然跌跌撞撞飞奔向前，然后跪倒在不远处，以头抵地，肩膀颤抖。

    刘景升跟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座新坟，一座很大的坟，与阵地融为一体，直立在坟前的木桩上写着“中国无名战士墓”。

    费力的拉起胖子，刘景升向着墓碑鞠了个躬，心中默念：“走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