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高处走，青云门内建筑便越发稀少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宛若苍虬的古树，其枝叶之繁盛，几乎可以比得上之前与陆羽同来之时见到那些遮天屏障。

    枝桠交加之间，唯有寥寥几束阳光能够透出，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映出点点光斑。

    行进之间，周翠三人隐约在林间看到了数位身着道袍的苍老身影。

    他们或立或坐，皆面向山外，好像在观摩这关外美景一般，专心致志。

    望着他们静谧的身影，周翠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在她的眼中，此山之外，早已不是来时细雪漫天，黄沙铺地的辽阔景象，而是密不透风的青色云团。

    那些云团之间丝毫缝隙也无，根本不可能看到外部景象。

    可那些似乎是青云门长老的身影，却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些缓缓聚散的青色云团，像是要从中悟出无上道法一般。

    实在是……瘆人……

    周翠不着痕迹的左右打量了一下，果然发现杜青岚与李玥清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显然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见头前带路的清柔没有注意她们三个的意思，心里想着左右两人的有些被吓住的样子，周翠不禁低头浅笑了一下。

    小动作落入杜青岚、李玥清两人眼中，不约而同斜了她一眼。

    好在剩下的路程已经不长，三人跟在清柔身后，一齐穿过一片似密非密的灌木丛，便来到了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之上。

    到了这里，头顶翠绿色宛如玉石一般精致的巨大树叶连成片，将碧蓝的天空完全遮住，连一丝一毫的阳光都透不过来，令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绿色地狱一般。

    山顶的这片平地面积虽不大，但极为空旷，不仅没有一栋建筑，甚至连山间常见的草木也不见了踪影，唯有踩上去软软的黄沙铺地。

    平地正中央，正有一个披着道袍的身影盘坐于沙地之上，周身遍布着青色光点，随着她呼吸吐纳缓缓流动。

    光点数量极多，几乎已经将那人的身影完全掩埋，晃的周翠三人禁不住眯起眼睛。

    恍惚间，周翠似乎还从那些青色光点之中，看到一幅幅日常生活的画面，有祖师传道、有青鸟啼鸣、亦有道法纷飞……

    这些画面在小道姑眼中一闪而逝，像是幻觉一般，不待她仔细瞧，便已然消散。

    再看过去，又变成了晃眼的点点青光。

    周翠悄悄看了两眼两位师姐，发现她们面上毫无异色，似乎完全没有看到那些画面一般。

    难道只有我能够看到刚才的景象？

    小道姑暗自嘀咕，脸上忙做出与李玥清、杜青岚两人一样的神色。

    心中却是将刚才那一幕牢牢记住，准备等之后师父来接她们之时告诉他。

    却见清柔转身示意三人在此稍候，自己快步上前，躬身道：“门主，三位道友已经带到。”

    飒飒的风声在山间响起，环绕在那人影身旁的青光逐渐汇聚在她的体内，能够令人不知不觉陷入梦幻泡影之中的晶莹双眼缓缓睁开。

    那人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顿时响彻山间：“你们过来吧……”

    话音未落，周翠三人便感觉到山间的氛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充满生机的山林此时竟变得寂寥无声，恍若死寂一般。

    躬身立在不远处的清柔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立不动，原本与真人别无二致的身影竟然逐步变淡，蜕化成一团模糊的青色身影。

    头顶被遮蔽的天空不知何时悄然露面，远处飞来一只碧色的青鸟，扑闪着翅膀盘旋在没有一朵云的晴空之中。

    纵然心中有所猜测，可当这一幕幕真的发生在眼前，如同改天换日一样的手段还是令周翠三人感到心惊，同时心中也忍不住渗出点点苦涩。

    尽管知晓之前所见之物都是假象，可在她们三人心中却与真的无异。

    过去几日在山间经历的事情一点点浮现在眼前，令人不忍将她们看作幻影。

    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并非不愿多沉浸在这样一个宗门之中。

    三人一齐上前，恭敬的冲眼前之人问好。

    瑶姬那带着梦幻光泽的双目在她们三人面上扫过，心中对她们所想之事一清二楚。

    她既惊叹于三人之敏锐，无需自己指点便看出此地虚幻，又对她们心中的温情感到满意，修仙长生并非之太上忘情一途，心中有所牵绊亦能催人进步。

    思绪虽千回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先前与陆羽相见时那略显清冷的模样。

    她垂目遮掩眼中神采，道：“可知我叫你们三人前来所为何意？”

    周翠三人齐齐摇头，口称不知。

    瑶姬道：“过去几日，想必你们也在我青云门之中见识颇多，本是担心你们陷入那些虚假投影之中，这才将你们唤到这里，重新回归现世，可如今看来，你们三人皆是明白之人。”

    周翠心中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杜青岚止住。

    李玥清则轻声道：“前辈谬赞了，若非前辈故意留下破绽，我们也看不破真实与虚幻之分。”

    瑶姬微微颔首，知晓面前之人所说破绽在何处，便是那笼罩住山间的青气——天之厉。

    只不过周翠三人所不知道的是，留下这样的破绽其实并非她故意为之，只是以天之厉演化过往投影所必须的条件。

    倘若不以天之厉遮挡现世光辉，营造出一片历史与现世的夹缝，又怎能在这山间完全复现出曾经的青云门？

    有天道规则高居深空，一切妄图逆流时光的存在都不容于现世之中。

    不过她之所以这么做，本身也不是为了将过去之人强行拉到现在，只是为了演算青云门是否有再起之机。

    这等心思，瑶姬当然不会对眼前三个连筑基都没有完成的小家伙说出。

    “不必妄自菲薄。”瑶姬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道，“既然你们已经不会耽于虚幻之中，我便也能够放心下来了。往后一段时间，直到你们师父回来之前，我都会像之前一样，将你们纳入青云门之中，其中机缘甚多，你们莫要错过了。”

    周翠三人闻言心中一喜，又听瑶姬说道：“我非好打谜语之徒，便与你们明言。即便我所唤出的青云门乃是虚幻之物，但只要身处其中，便可以获得真正的好处。

    例如山间各种秘籍，均为青云门真迹，其中记载的道术不知凡几。只要你们能够获得进入藏书阁之资格，便可以饱览群书。

    再比如说炼丹之道，我青云门虽不以其成名，但亦珍藏了不少玄妙丹方。炼丹房内长老之手法也与真人无二，若是你们有志于此，不妨多学多看，定能有所收获。

    ……”

    除了这些外，瑶姬又指出了其他一些能够令人受益匪浅的地方，听得周翠三人简直心花怒放。

    等到瑶姬停下诉说，三人拜倒在地，齐声道：“多谢瑶姬前辈指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尽管三人才踏上修仙之路不久，但都并非蠢笨之人，岂能看不出瑶姬对她们的好意？

    若非她们三人乃是陆羽弟子，而陆羽又和瑶姬相交莫逆，瑶姬怎会对她们如此好？

    倘若是寻常散修到此，别说是被瑶姬这般对待，不当场打死便算是好的了。

    三人想起跟随陆羽上门时瑶姬二话不说便打出来的场景，更是对瑶姬心怀感激。

    见眼前三人对自己行这般大礼，瑶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回想起极遥远的一件小事。

    当时的她还是青云门下一个小小道童，不仅修为低下，见识更为短浅，那日陆羽随其师父一同到青云门做客，见她在一旁接待，便随口跟自己说笑起来。

    当日所说之事虽已忘却，可瑶姬还记得自己在那混小子的引诱下，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便认了自己辈分比他低，叫了声师叔，令满堂人好一阵笑话。

    谁曾想数百年后风水轮流转，当日那混不吝的家伙也收了弟子，还送到了自己手底下，那就别怪她报复回来了。

    念及此，瑶姬轻轻一挥手，一团青气将三人扶起，口中道：“不必如此，我与你们师父关系匪浅，真算起来，你们还要叫我一声师叔祖呢，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得认真，周翠三人更是丝毫没有怀疑，一个个面带惊讶，完全没想到师父与瑶姬前辈关系如此近。

    三人相互看了看，一齐道：“弟子周翠（杜青岚、李玥清），见过师叔祖。”

    三个小道姑的清脆的声音在瑶姬耳边响起，令她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丝惊心动魄的弧度，只觉得浑身舒畅。

    瑶姬道：“三位师侄不必多礼，我也并非为了你们，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若我推算不差的话，要不了多久，你们师父便……”

    一边说着，她顺手掐算起来，却冷不丁的愣在了原地，双目中点滴惊骇之色流淌。

    周翠三人正聆听师叔祖教诲，猛然听不见声音，却也不好抬头看，只好恭敬的站在原地。

    还是最小的最调皮，心里好奇的要命，不顾两个师姐给自己使眼色，就准备悄悄的看看出了什么事。

    她的目光微微上挑，还未将瑶姬全貌尽收眼底，便见师叔祖大袖一甩，三人顿时飞了起来。

    一阵腾云驾雾之感后，周翠三人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重新出现在之前几日居住的房舍之中，耳边传来瑶姬清脆的声音。

    “你们三人好生在山中修炼，没有我与你们师父的首肯，万不可出山门一步。”

    这话令周翠三人摸不着头脑，却能听出这位师叔祖语气极为凝重。

    三人顾不得其他，一齐应了。

    山顶，一身道袍的瑶姬已经重新盘膝坐回之前的位置，摆出五心向天的姿态，浑身上下不住的冒出点点青光。

    头顶升至最高的太阳已消失不见，翠绿色的树叶缓慢而又坚定的铺展开来，将骄阳的光芒遮挡在外。

    徘徊在天际的青鸟仰天长啸，直冲云霄而去，其声音不似鸟叫，更像是怪物一般的嘶鸣。

    它身上燃烧起一缕金色的烈焰，只眨眼间便席卷了整个身子。

    娇小的青鸟用力煽动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眼的金色痕迹，最终在烈焰的灼烧下化作灰烬，随风而去。

    直到这时，瑶姬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口中喃喃道：“陆羽……你到底在做什么，竟连太阳真火都险些没有将因果焚尽……”

    隐藏在青色光点之下的一双美目轻轻眯起，纤弱的眉头紧紧蹙在一团。

    “十万大山中藏污纳垢由来已久，你又何必上赶着趟这趟浑水？如今连龙族都要掺和进来……

    神州之上烽烟再起……机缘只在九重天上？

    难道是指……灵苍神庭？

    罢了，何必再想，如今我已是油灯枯尽之躯，帮他护住三个弟子已算是不错……”

    清风徐徐，关外奇峰之上，重新化作一片寂静。

    倘若有人向此山中眺望，可见小小的青色身影穿梭在山间，似是忙碌不休，却又没有丝毫声响传出。

    南中郡，云中城。

    正在李家琢磨自己身上变化的陆羽猛地睁开双眼，有些疑惑的向东北方望去。

    大袖中悄悄探出一个小小的蛇头凑到陆羽面前，歪着脑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羽转过头来，从白浅黑宝石一般的双瞳中看出浓浓的关心。

    他哑然一笑，右手揉了揉她光滑的小脑袋，道：“没事，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念叨我，不过我没感觉到有什么恶意。”

    小灵蛇舒服的眯上眼，吐了吐猩红色的蛇信道：“那就好。我想吃牛肉了，买一点吧？”

    陆羽笑着道：“好啊，咱们现在就去。”

    说罢，白浅重新钻回陆羽道袍之中。

    陆羽从榻上站起，向外走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陆羽趁着空闲出门之际，距离南中郡足有万里之遥的京城，一个面向憨厚的男子扶着腰间短刃，一步踏入传送阵中。

    在他进去不久之后，一头赤发、头生双角的男子与人结伴而来。

    他们两人身旁，十五位气势如虹的黑甲男子一言不发的跟随在侧。

    “二太子不必心急，如今大势在我们，那人定然跑不了，且放心吧！”

    “本太子自然知晓。”

    “呵呵……太子心中有数便好，那咱们……走着？”

    “这次定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一个深刻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