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记得奶奶吩咐。他要找的是能帮他做成仙家衣的“神儿”。但神儿这种东西，很杂，也不是特别具体的指代。人能给，鬼能给，不人不鬼的也能给……

    但，寿衣店能给吗？

    难道自己用来制作蛊衣的材料，会是一件寿衣？亦或者是栖身于寿衣店里的什么玩意？

    虽然指向不明。但李梦一想到寿衣的作用，感觉浑身膈应。

    可冥冥中已然如此，李梦也不能不进去。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做了点心理建设，终究是推开寿衣店的门，踏步而入。

    一扇门，将内外分为两个世界。

    外边，是火热的庙会，美丽而壮观的社火游行，百神游街。

    内部则是冰冷阴森的扎纸人，一套套或精美，或粗糙的寿衣，以及……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倩丽女子。

    女人带着金丝眼镜，显得文静。可能为了图个过年的喜庆，她红旗袍上纹了今年的生肖龙。龙头停在胸口，又显得很凶。

    李梦和那女人对视之后，两个人都露出惊讶。

    然后李梦首先开口，恭敬的叫那女人：“明，明媚老师好。”

    女人也尴尬的回应：“李梦？”

    明老师，又叫明媚。是李梦学校的班主任。今年二十几岁，据说还没结婚。

    在李梦印象里，明媚是个喜欢新颖教学，鼓励学生大胆探索的好老师，课本上有的没有的知识都会教给学生。所以李梦向来对她很尊重。

    当然，人不可能全是赞誉，也不会单纯的好。至少李梦曾经听一些人私下议论。说明媚老师爱面子，对学生好也都是装的。

    其实她更想要的是通过好的表现，争取到去大城市认教的机会。

    不过这也好理解，毕竟现在的人，谁不是削尖了头往大城市钻，向往更好的生活呢。李梦的父母不也出去打工。

    老师此刻在寿衣店里当老板娘，李梦属实是没想到。

    因此他第二句就问：“老师，您这是……改行了？”

    “嗐，别瞎猜。是帮我爸顶班的。”老师说话间，满脸的不好意思和摒弃感。似乎很为她那个爸爸感到丢人。

    然后李梦才知道，老师的父亲才是这家寿衣店的老板。

    这位开寿衣店的老爷子以前上过战场，当过兵。可能见的死人太多了，退役之后就开了这个寿衣店。说是要为死去的人多做点什么。

    说完这些，明媚向自己的学生再三强调：“我不想掺和我爸的买卖。只是今天实在有点特殊。”

    因为今天有社火。明媚的父亲又闲不住，每年都跟着去演社火，扭秧歌。

    老人说人走了店不能关，否则招怨鬼。所以死活要让明老师盯到他回来。

    “我不信封建迷信。你也千万别和学校老师说。”明媚向李梦再三强调。似乎她看店，是很丢人的事情。

    明媚终究是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些农村的事物。虽然她生长在这里。

    李梦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因为碰见熟人而有一丝的高兴。

    明媚似乎也看出李梦心里有事儿。所以她问道：“怎么？家里有人去世？来买寿衣？”

    “我确实来找衣服。”李梦点头。

    “真是个苦命的娃……给谁买呀？尺码告诉我一下。”

    李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我是……是我给自己找衣服。”

    “……”

    空气比刚才更诡异了。

    明媚看李梦的眼神，从刚一开始的费解，鄙夷，瞬间变得有些同情和复杂的期待。

    明媚骨子里到底是个市侩人。她想到的不是李梦的话是否合理。而是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在学校领导面前秀一波，博取进城的名额。当然，要能救人也更好。

    于是她关切的走到李梦身边，拉着这孩子的手问：“你得绝症了？需要学校捐款吗？别放弃治疗。要不去省里看看？老师帮你联系？”

    “老师，我没得绝症。我只是……”李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我只是最近点背。所以奶奶想用衣服给我做法改运。求自救。”

    “你这么小就整封建迷信那一套？！”明媚听了这话，满脸的失望。既是因为自己没有了表现机会，也是因为李梦的愚昧。

    带着对自己前途的绝望和对李梦的失望，明媚俯视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和过去上课时一样，讲述封建迷信的危害和八大真言。

    最后，明媚说道：“你要是给老人买寿衣，我卖。你要是给猫狗买，我也卖。但给自己。我不卖。你走吧。”

    “别！”李梦听了这话，很急切。

    他向明媚解释。但老师不听，更何况听了也不信。

    于是，李梦索性也不说了。

    因为在他记忆中，明老师向来是吃硬不吃软的。

    反正他偷偷听老师们聊天，都这么说。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攥着拳头告诉老师：“这事儿你管不着我！”

    “你！”明媚惊愕，感觉李梦变了个人。

    李梦又说：“因为您不是这的老板。我可以等老板回来了，再买寿衣。”

    “！”明媚被李梦这一顶，当即哑火。

    她属实没想到在客堂上积极主动的学生李梦，竟然为了得到一件寿衣来进行迷信活动，竟然也这么积极主动。

    公然对抗班主任。

    都是封建迷信害的！

    “你这么不听话。我可找你家长了！”明媚气哄哄的威胁李梦。

    “可以。但得等我先见了你家长。”李梦无奈的争锋相对道，“您父亲干了这么多年的寿衣店。我相信他懂的多，能理解我。”

    “你！”明媚被李梦又一顶，顿时又感脸上热辣滚烫。

    明媚了解自己的爹，知道老迷信见了小迷信，自己说话真就不管用了。

    负气间，老师索性指着门口，对李梦整学校那套话术：“你出去。回家写检讨！”

    李梦为了活下去，只能不为所动。

    甚至他继续顶老师：“老师不是店主，我一没偷，二没抢。所以老师没资格让我检讨。现在我要挑衣服了。请您安静。”

    李梦接二连三的顶撞，已让明媚气的腰肢发颤。但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己貌似真没有理由来反驳李梦了。

    说起来也有点讽刺。一心想干出独特成绩的明媚教导了李梦两年，教的就是人要学会独立思考，学会逻辑辩证。不能因为面对权威，就放弃做自己之类的“新学派”。

    可结果倒好，没教出让学校眼前一亮的人才来，却教出了一个让自己眼前一黑的妖孽。

    自己作死呀。

    生气中，哑口无言的明媚乱颤着龙头坐在寿衣堆里，思考教学失误去了。李梦则缓缓闭住了眼睛。又想起了奶奶的吩咐。

    奶奶说过，如果进了神门，看见好多神像或者好多衣服，不要慌。原地转九圈，再睁开眼。

    然后第一眼看见那身衣服，那便是李梦的“神儿”，未来修仙的重要法器。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

    眼下，寿衣店里都是衣服，但偏偏都不是正经衣服。

    所以他很紧张。

    所以他闭眼，转圈的时候，心里也一直犯嘀咕。

    有些衣服在纸人纸马身上连成一体的，咋往下弄？

    有些衣服是纸张做的，咋往上穿？

    更麻烦的是，有些衣服还穿在明老师身上，要是万一选中了，咋弄到手？

    这“九圈”带给李梦的为难，真是比门外走出的“九十九”还要压抑。

    但步子已经迈出去了。不可能回头。

    在明媚的惊诧失望中，李梦自顾自猛转了九圈。

    而后他睁开眼睛，脑仁晃动中，看向一个方位。

    终于，李梦伸出手指，口气坚决的说道：“我要它！”

    “要这件？”明媚望着李梦所指之处，那很好看的瓜子脸，惊讶成了长白山。

    李梦最终看上的“衣服”，连他自己都很纳闷。

    在挂满了冥衣纸人的寿衣店里，他转九圈之后，所指代的方向，独独没有衣服。

    而是一面镇宅的八卦镜。

    八卦镜镶嵌在墙壁里，高高照着，自然不能当衣服穿。不过这东西是可以反光的，而且反射的景色，很值得玩味。

    因为镜子悬挂角度的原因，李梦正好能通过它，看见明老师的背影。

    当然，如果认真看的话，李梦看见的其实也只是一点点旗袍的下摆，可以忽略不计。

    主要的部分还是丝袜和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