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他们推开了花店的门，挂在门口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阵混杂着各种花香和叶片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两人久违地来到了这里。

    一个穿着校服和围裙的小学女生正在清扫地面。看见两人后，没来得及擦干额头上的汗，短发的女孩放下扫帚向两人拘谨地微微弯腰，精神饱满地打了招呼。因为还是春天的缘故现在的天气称得上清凉，但她平淡的脸上还是挂着显眼的汗珠，也许是工作过于劳累的缘故。

    “哥哥们好。”

    “小莲，你爸呢？”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前台后探出，一个胡子稍微有些凌乱的秃头中年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可算来了，可让我好等啊！”

    还没等两人再说什么，两束精心包装过的花束被递上前台。

    比印象中还要沧桑几分的嗓音从眼前的男人嘴里传出来。看得出来，今天对老板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成东玄看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从容些的老板，心里不是滋味。

    “还不是因为我们成哥在要当哪种魔法少女上纠结了半天。”

    虽然知道马疾飞这小子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成东玄还是忍不住用手肘狠狠顶了他一下。老板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要不要来坐一坐，你们今天下午算放假吧。”

    两人点了点头，时间还早，不如等纪念碑的人少一些再去。于是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凳子，坐在一边。老板走到店里面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剩下两个闲人和重新开始忙碌的小莲的身影。

    “今天很忙吧？”

    老板离开了，两个初中男生似乎不太好在正在努力工作的小学女生面前像来时那样谈天说地。

    小莲用娴熟的动作，将装有各种植物的花盆一一处理整齐，地上的散花也越来越少，因为各种原因浸湿的地面也被清扫干净，渐渐地能看见地板的原貌了。

    “大哥哥们来之前是最忙的时候哦。”

    看样子，眼前的凌乱是今天由于那个原因，客人太多而导致的。果然今天这日子大多数学校或者公司都会安排提前离开的啊。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婉转的问题。

    “小莲，老板他……最近好么？”

    马疾飞问道，目光瞥向前台上那三人的合照。三人中，有一位抱着孩子，露出温柔笑容的女性。

    小莲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开始清扫。今天的客人估计也是异常地多，不少因为移动而掉落的花瓣、叶片杂乱地散落在地板上。

    “爸爸他去年哭了，但是这次没有。”

    略显平静的话语，从还是小学生的小莲口中缓缓流出。虽然此时的小莲正背对着两人，但她纤细的背影却显得异常坚定。

    这个孩子还没有现在一半大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光是稍微想象一下几个可能的片段，就让成东玄的思绪有些阻塞，不由得将稍微斟酌的话语说出。

    “这样啊，也是呢，虽然……”

    “失礼了哦，大哥哥们。”

    原本成东玄还想要说些什么用来安慰的话，可小莲却突如其来地转身快步向他们走来，然后将扫把柄敲在两人的脑门上。

    啪，咚！

    “好痛！”

    “小莲的妈妈虽然去世了，但是我和爸爸都还没有认输。”

    小女孩将手拂过后脑的头发后向后轻轻一甩，嘴里吐出少见的连珠炮，似乎对成东玄二人支支吾吾的状态有小小的不满。

    “小莲也在学着种花了，最近爸爸也在夸奖我打扫很干净，客人也说，很喜欢我们的店……”然后像是想要给我们证明什么一样，轻轻地朝我们的脸举起一个花盆，几朵娇小，但却在好好成长着的花儿就在里面。花盆上贴上了可爱的贴纸，正写着小莲的名字。

    虽然小莲很有礼貌，但是在某些时候却感觉强势地夸张。当然了刚才那下一点也不痛。

    “所以……真的没事的。即使妈妈不在了，我和爸爸也能把花店保护好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莲的声音非常平静，仿佛能从中看出实质一般的坚强。

    “原来如此，对不起。”

    自己似乎小看了小莲和老板的内心，成东玄不禁将歉意脱口而出。

    “但是不要突然用扫把打人哦，小莲妹妹。”马疾飞夸张得捂住脑门，故作惊讶地说。

    “哈哈哈！”

    听到了熟悉的笑声，成东玄知道老板听到刚才的对话了。老板在时隔几分钟后，手里拿着两杯温热的可可和一盘饼干，从店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了几分。

    “谢谢”

    “谢谢”

    好友二人接过杯子，和老板聊起天。

    “自从四年前那次灾害以来，每年的今天生意都特别好。因此，用来纪念死者的花也得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量。不过要是你们来得再晚一点，恐怕就连这两束都不剩了。”

    两人都了然地点点头。

    “狂啸灾害。”

    四年前的今天，也就在成东玄搬来这银池市的那一天，突如其来的强大欲妄魔从天而降，夺走了无数的生命。那可怕的怪物据说实力极为恐怖，光是挥动手臂的力量就足以击毁一栋大楼，体表涌出的高温液体侵蚀着大地。还有那名副其实的，足以直接让人身体破损的啸叫。于此同时无数欲妄魔出现肆虐，一时之间银池市和地狱无异。

    当时出动的魔法少女据说高达百人，其中直面狂啸的就有十数位，在这其中几近半数魔法少女重伤甚至就此失去力量的惨痛结果中，总算是将其击杀。而有人担忧那些在这场事件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的魔法少女实际上可能是阵亡了，不过在官方的信息保护中，这些最终只是传言，恐慌被扼杀在摇篮中。

    “狂啸”之名成为了银池市四年前开始的噩梦。但是人们也在努力从沉重的悲伤中走出来。

    于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年的三月二十一日，都是属于银池市中，那些失去了重要之人的人的悼念日。

    人们在这一天传达对逝者的思念，同时也是在鼓励生者坚强地将生活继续下去。

    不过，无论是狂啸的恐怖战力，还是它那不明的来历，都还是让人捉摸不透，各种版本的传说流传。

    “所以，今天可不只有苦涩的东西，这些饼干你们尽管吃吧，叔叔我年轻的时候就爱做这些。”

    “我之前也说过这个故事吧，我内人实际上才是这个花店的主人，我当初只不过是个买咖啡的罢了。后来和我内人在一起之后，就迷上了和花待在一起。”

    老板露出自信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顿时变得非常显眼。他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眼中露出怀念。成东玄和马疾飞对视一笑，将杯子碰了碰。

    饼干淡淡的甜味充斥唇齿之间，仿佛将原本嘴巴里的苦涩统统驱散。

    原来如此，即使是经历过灾难和悲伤，人们都还是在继续着他们虽然平凡，却无比可贵的生活啊。

    一股热流涌上成东玄的心头，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些原本不会说出口的话语脱口而出。

    “……原来我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我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但是我想说这样的你们，非常帅气。”

    “哈哈哈！小子也就这个时候会说些耍帅的话，不愧是这个年纪的。”

    大叔两手掐腰大笑起来，一旁的小莲也模仿起父亲的姿势，露出得意的笑容。

    虽然有些害臊，不过心情意外的不赖。

    “内人去世之后，我原本打算把店卖了。可这个孩子说——”

    他看了看小莲。

    “花儿能带给人们力量。哈哈，明明当时只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可能是学着哪个魔法少女的影响吧。”

    “而事实证明小莲说得没错，人们需要花啊。”

    老板看向纪念碑的方向，那里有前来悼念的人放下花束后，露出一丝释怀的微笑。

    无论遇到过多么悲伤的事情，日子总要过下去不是。老板用平静的语气说着。

    成东玄露出赞同的笑容，将余下的可可一饮而尽。

    “多谢款待，真的很好喝。老板，小莲，我们该走了。”

    “慢走，之后再来坐坐吧。”

    “大哥哥，再见哦。”

    时间差不多了，成东玄碰了碰马疾飞，两人将纸币放在前台后，拿起那两束花就走出了门口。临走时，成东玄将代表着某个和花有关的魔法少女的徽章送给了小莲，得到了今天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目送两位年轻人离开，老板拿起前台桌前的全家福，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小莲，我们进去里面搬点东西出来吧。也许明天的客人也很多哦！”

    “好的，爸爸！”

    门前的铃铛声再次响起。

    阳光已经穿过了阴霾，正以柔和的抚摸慰藉着地上坚强的生灵。不远处那些前来思念亲人的人们，此刻的表情也从难掩的悲伤重归平静。那对父女一定可以活出虽然平淡，但却精彩的一生吧。既然如此，成东玄就更应该带着父亲的那份，继续积极地生活下去。

    何其平静的一天啊。如果是这样的生活的话，梦想也好，以后的人生意义也罢，现在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吧？

    成东玄笑着踏出了一步。

    “那我们走……”

    刚想说着什么，明明还想再说些什么才对。可是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马疾飞来不及呼喊而极其惊慌的脸，以及一根以极速冲刺而来的巨大尖刺。

    自己身上有被人奋力推开后的明显冲击力，紧接而来的便是从身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烈的爆破让成东玄直接扑倒在了地上狠狠翻滚了几圈。一瞬之间无数声音将原本平静的一天撕裂。

    这个世界，存在魔法少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东玄挣扎着爬了起来，突然感觉浑身的刺痛，原来身上已经因为剧烈的摩擦而出现无数带血的伤痕。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因为在他眼中，熊熊火海正在那原本应该是花店的地方，戏谑得跳着舞。

    ——也就是说，存在欲妄魔。

    成东玄呆住了。他身边躺着他的好友，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他身上沾了很多东西，他刚刚还在和自己聊天打趣，他刚刚还有扑倒自己的力气，现在为什么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呢。还有身后的熊熊火焰，成东玄不愿意去想，所以他紧紧盯着眼前出现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东西”。

    “总算是热闹一点了啊！”

    ——存在着，不讲道理的灾难。

    猩红色的晶体发出能刺痛人眼的红光，在其之外就是由一大片如同气体般不断流动，却又遵循某种规律塑型成类似无头巨人般外形的躯壳。猩红晶体在无头巨人胸口的位置，不断转动，让成东玄有种自己被死死凝视的感觉，顿时感觉自己的意识慢了一拍。

    火光四溢，此刻天空被燃烧成它此时不应有的颜色。

    “啪啪啪。”

    先是掌声，然后是狂笑。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太棒了，太棒了！简直就是庆典！这个破地方总算是稍微像样一点了！”

    成东玄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奇怪服饰，样貌诡异的男人。瘦削得不自然的脸，一双浑浊的暗红色眼珠露出不祥的凶光。看不出身材，可是在那带有宗教气质的厚重服饰之下，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随着他狂乱的笑声而不断剧烈蠕动。明显的烂牙导致他连笑声都有些奇怪，音量之大，让成东玄头晕目眩感到一阵反胃。

    然后，紧接而来的就是恐惧。那个男人似乎对刚才的暴行感到无比的满意，畅快的笑声始终没有停下，而他身后的怪物，那些长相犹如畸形巨人一般的破坏欲妄魔正在顺从本能肆意破坏着，引发一阵阵令人心惊的爆破声，有什么东西被毁掉了。

    直到此时此刻，成东玄才如梦初醒般听到人们的尖叫。

    那些原本为了怀念逝去亲人的人们献上花束，那些原本为了将悲伤留给此刻，将坚强带到未来的，平凡的普通人们，此刻正在绝望中奔逃，尖叫。

    “住……住手……”

    成东玄的手在发抖，但是他觉得应该去阻止，去问个明白。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那男人收起陶醉的笑声，转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瞪着他眼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从字典里找不到的话语拼凑而成的新式笑话。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他拼劲全力，挤出了这几个字。随后，嘶吼声倾斜而出。

    “为什么啊！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他们只是想要好好生活下去而已！他们好不容易才从痛苦中走出来，你凭什么把他们的一切都夺走！”

    “哦？为什么？为什么啊……”

    男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因为太安静。”

    “因为啊，因为听你们这些垃圾种族的惨叫声就是有这么愉快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再次镇痛了少年的鼓膜。

    成东玄愣在原地。

    无法理解，明明对方说着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语言，为什么会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就因为这种理由，就因为这种理由？他们就是以为这种理由死去的？

    尖叫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带来剧痛的火舌已经咬上他的开裂的肌肤，但是此时此刻的成东玄已经不知道该用哪个脑子来考虑这些问题了。他看见了脚边残缺的扫帚。然后差点将自己的嘴唇咬裂。

    有什么东西好像刺进了他的身体，胸口被火灼烧一般疼痛。

    “凭什么啊！！你这畜生啊！！！！！！”

    将扫帚一把抓起，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成东玄向着眼前的男人大喊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庞然巨物投下的阴影突入视线，随后就是昏厥。

    突如其来的冲击似乎朝向头部，除了一时的鲁莽什么都不剩下的成东玄，此时距离彻底失去意识还有几秒钟。

    “哦？这居然，居然……哈哈！何等人才。为什么这种级别的会出现在这里？罢了，噪音永远也不会嫌少啊！”

    感觉自己似乎是被那个男人单手提起了脖子，整个人已经悬浮在空中。

    人才？什么东西……

    混乱的思绪无法支撑成东玄进一步思考，这时成东玄看清那个男人衣服胸口附近绣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纹章。猩红色的惨爪紧紧捏住心脏，从那破损肿胀的心脏中，大量带刺荆棘从中伸出，如同锁链一般将整个纹章缠绕，最后汇聚到后方形成一对扭曲的巨角，这就是纹章大致的模样。由于视觉上的设计，还能隐隐约约在纹章中看见一双瞪着观者的可怖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大家都怎么样了……

    在模糊的视线里将纹章上的眼睛和男人的眼睛重叠后，成东玄彻底陷入了昏迷。

    “魔王候补，又添一位。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心情愉悦的男人提着成东玄离开了此地，唯有怪物的嘶吼和火海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