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花福康安与不列颠东印度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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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东印度公司驻广州委员会;贸易逆差

    珠江入海口呈一个喇叭形,只见水道之上,百帆竞流,风帆时代各式各样的船只都在这里能够找到:

    典型的欧洲三桅帆船,最多的是英国的船,精神抖擞地挂着米字旗,虽然他们的水手还遭受着坏血病的侵扰。法国的船比英国的船更大、更富丽堂皇,这是是由于法王室正处于落幕前最后的辉煌,理性主义方兴未艾,法国的船是设计了卢浮宫的建筑师设计的——当然和英国务实主义的风帆船相比,有一点华而不实。荷兰、西班牙人由于在海权争霸中落于了下风,此时的商船看上去都有些破破烂烂。

    而来自吕宋、满剌加的船只多是华商的平底帆船,挂着风篷;有来自日本的龟甲船,琉球的龙船,还有南洋岛上的划桨的蜈蚣船,甚至还有南岛的独木舟。

    仿佛是风帆时代船舶的博物馆。

    *

    自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乾隆改四口通商为西洋一口通商后,除去开往琉球、日本、朝鲜、吕宋的近海贸易,来自西洋的所有船只必须全部在粤海关进行贸易。

    广州成了辽阔的大清国土上,通向工业革命前夜的“现代世界”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窗口。

    可是此时已经是1772年,资产阶级革命的风暴在欧洲大陆酝酿着;而在海上争夺殖民地的英、法、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甚至丹麦的商人,都活跃地进行着通往亚洲的远洋航行——

    但由于英国已经在风帆时代的海洋上取得了霸权,最多的当然是英国的商船。

    借由英属印度的港口,孟买、加尔各答、马德拉斯,去往马六甲,再由马六甲转至广州。

    因为这里拥有吸引全世界的消费品,在当时的欧洲可以说是一本万利的奢侈品:

    茶、生丝和瓷器。

    其中,最大贸易额的核心商品,是茶。

    这种含有咖啡因的微成瘾性饮料,不光在欧洲成了所有上流社会贵妇客厅沙龙中必不可少的待客佳品,更重要的是,此时,中国作为茶的唯一原产地,让这种商品具有很好的课税性——

    1772这个交易年度,从广州满载茶叶回到伦敦的东印度公司船只,一共有13艘。运走茶叶五十万箱,初期投入65万8钱余两白银。(当然一开始不需要准备这么多,东印度公司在1771年广州的白银库存只有19万两,其他的是以预先借贷的方式,从当地商人那里先支取商品。)

    注解,交易年度:由于远洋航行时间久,又要等待季风,一般东印度公司结算的方式,是从第一年的2月份开始,到第二年的10月份结束,也就是1771年2月从伦敦出发开始到1772年10月船只返回。差不多是从伦敦满载毛等英国产品出发,然后到达印度,将英国的毛织品在印度卸货卖掉,换成白银,然后船只满载白银,到达中国广州,在此将白银换成茶叶、瓷器和生丝,再满载茶叶返回伦敦。

    也有直接从伦敦来到广州,满载茶叶回到伦敦。

    然后统一在伦敦的茶叶拍卖交易所交易,在这里作为大英帝国财税收入,每单位重量茶叶要收2.5英镑的重税。

    英国相当于通过东印度公司垄断了茶叶交易,所有英国“合法”茶叶都要交到伦敦拍卖,以让英国政府收取税赋。其他国家或是私营商贩从广州购得茶叶,在英国及英国殖民地销售,都算走私,在英国皇家海军的打击范围内。

    垄断带来巨大的利益,东印度公司和中国最大宗的交易货物,当然无可争议的是茶叶,数量能够达到几十万担。瓷器甚至是作为和茶叶一起运输的压舱石。而生丝的数量则稳定在几千担。

    但是1772财年,东印度公司赔本了。

    年度结算发现,他们最终的收入,白银只有62万余两。

    巨大的亏损也是黑斯廷斯着急让本尼-史蒂芬孙与约翰-史密斯去往广州算账的原因。

    *

    在珠江喇叭口的左岸,葡萄牙人以每年五百两白银的租金向广州府租借了澳门,这里因此也成了各国商人的落脚点。

    “亲爱的约翰和本尼,还有杰弗逊医生,欢迎,欢迎。”主任休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今年老约翰-劳斯要退休回伦敦养老了,广州又湿又热,伦敦又湿又冷,真不知道对于身体来说哪里更好。

    亲爱的本尼,听说你是巴斯人?——巴斯可是个好地方,如果我养老,我一定去巴斯的乡村。”修休姆絮絮叨叨地唠着,在海上闯荡的英国人很多都是穷白人和大老粗,他太久没有见到羞涩的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和文质彬彬的学者了。

    “广州本地的东印度公司委员会一般有10-12人,每年的年金是450两白银;其他员工,书记员,都是每年三百两。还有一些给本地翻译和大班的劳务费,我非常确信这些区区的薪水,根本没有办法从根本上影响到我们的交易,我们的贸易额可是有几十万白银,换算出来,有120万英镑啊!

    ——这太奇怪了,每年我们运几十万担的茶叶回去,借贷、算账,筹措白银,兢兢业业地工作,为什么还是赔本了?

    哎,我不该抱怨。这样,今天的晚宴,我为你们接风洗尘,顺便也为你们引荐一下当地我们合作的客商。

    还有你们要小心,那些该死的法国人。”

    杰弗逊医生道:“(七年)战争不是打完了吗?他们把整个北美和印度都赔给我们,还不服气?”

    休姆笑笑道:“千万不要喝了酒再去水手俱乐部,有的架打了。”

    *

    本尼和约翰道:“休姆主任,我们还是先查账吧。”

    由于委员会的存在,账目比较靠谱,连拿去贿赂当地海关的数目都加上了之后,还是实实在在地赔本了三万两。

    “这样亏损下去,这不是办法呀。可是我理解不了,为什么,在伦敦和北美殖民地,茶叶卖得那么贵,还是赔了这么多?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赚的呀,没有赔的道理——我们购买茶叶,然后加价十倍二十倍在新殖民地卖出,就算是将船的损耗和人员费用都折算进去,甚至将大英帝国从本公司抽走的几十万英镑(当时一两白银大约等于20英镑)的税都除去,也不应该赔本呀!况且,广州商人潘启官还会把从伦敦退回的废茶的钱退还给我们——

    我理解不了!”休姆主任急的直挠头。

    本尼的眉头紧锁着,雀斑都皱在了一起。约翰问本尼:“大学生,你有何高见?”

    本尼道:“休姆先生,也许我们不应用原来的账面理论理解这些交易了。

    如果按照亚当斯密先生《国富论》的理解,贸易,就是交换。我们从英国满载毛织品,到印度换成白银,然后到中国用白银换茶……我知道了!”本尼突然灵光一现,他抓起办公桌上一把用于称量银块成色和重量的天平。“请让我用这个给大家解释。”

    他道:“白银是一种货币,是一种等价物,它只是一个砝码。”

    他将一块毛料的布片扔在天平左边的一个盘子里,再在天平右边的盘子里扔进一个银色的小砝码,天平的两边平衡了。

    然后他将布片取出,又从装茶叶的瓷罐中抓出一把,放在左边的盘子里,右边也放上砝码,两边也平衡了。

    “砝码也就是白银,在贸易中起到的是只是一个中介的作用,三角贸易的本质,是用英国的货物毛呢,去换中国的茶。我们期待在交易完成之后,将砝码收回,就是白银的收支起码平衡,甚至有得赚。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英国所有产品,在中国,都卖不上价。”

    这一次,本尼将一把茶叶和毛料布片放在天平的两端,只见装茶叶的托盘当地一声沉下去,天平的指针朝着茶叶的盘子倾斜。

    主任休姆道:“这说明什么呢?茶叶比毛呢重?”

    约翰史密斯觉得那个词呼之欲出:“不,茶叶,比毛呢贵。”

    本尼道:“是的。

    由于我们进行的是公平交易,等价交换,我们运来的一船毛呢,换不出来一船的茶,那其中的差价,就只能用印度的白银来补。

    相当于毛呢+白银=茶。”

    本尼将一个砝码和一片布一起放在天平右侧的盘子中,才和天平左侧盘子中的茶叶平衡了。

    “那么每次茶叶的交换,大英帝国都会损失白银!”本尼将两个盘子取下来,在天平上交换了一下位置,“中国人连我们的砝码都拿走了!”

    “每一次交易,中国人都会拿走一个我们的砝码;每一次交易我们的白银都会收不回来;贸易额越大,大英流失的白银越多!

    ——买进越多的茶叶,大英的白银就会赔的越多!”本尼一锤定音地道。

    “贸易逆差。”

    休姆恍然大悟:“所以每年我们从印度刮走那么多白银,原来都是被茶叶留在了中国,根本没有回到伦敦!——可是茶叶生意这么赚钱,在广州本地买进,卖出的价格是几十倍,除了在伦敦茶叶拍卖交易所被抽走的国税,赚的钱都上哪儿了呢?”

    约翰-史密斯道:“高额的茶叶价格(公司售出批发价,不包括零售),里面包括茶叶本身的成本,运费和运输损耗,大英帝国抽取的茶叶税,东印度公司的运营成本,股东的分红,以及公司盈余。

    所有的这一切加起来,都是由英国本土和在全世界殖民地的消费者买了单。(还有零售商的利润)

    现在没有盈余,茶叶的成本、运费运输损耗、茶叶税又是相对固定的,那只有两项了,东印度公司的运营成本,还有股东——他们拿走的太多了。”

    休姆脸上一红,道:“也不能责怪绅士们分红拿得多,上帝创造我们不就是为了发财的吗?——我知道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维稳军费傻花的太多了,他们起码拿走的公司的40%用来养雇佣兵、镇压印度土著。”

    本尼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贸易逆差的问题。

    这么下去,我们会越做越赔的!”

    休姆为难道:“可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什么商品,能够抵消茶叶的巨大价值呢?”

    *

    正说着,仆人的铃响了,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色丝绸马褂、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瓜皮小帽的中国商人摘下帽子,像是个信使,笑眯眯地鞠了躬。

    “我家大人差我送上一封信。”

    休姆打开,开心地道:“这下好了,咱们不用待在澳门这个小岛上了,广州十三行的潘启官邀请咱们上广州赴宴——

    你要知道,按照中国皇帝的规矩,洋人是不让上广州的。广州的菜,可是很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