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麟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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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墨宝(3)

    也就是这个节骨眼儿....

    太夫人执着錾金鸡翅木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婆子、夫人、随从....

    都好像随着这一双筷子而暂停,时间停在了夹着焖笋筷子尖儿的油光上。

    只有吃的半醉半醒的文大娘子突兀地笑着。

    同沈麟第一次见她,反感而刺耳。

    二小姐张口,如佛前反复吟诵的戒语,慢条斯理,却又摄人心魂。

    “凡人得了贵人的恩典,自然应当是感恩戴德。虔诚者自会沐浴更衣,斋戒四十九日。可小女却见文大娘子这四十九日除了间断的三天,是无不往墨家跑的。原先总觉着温筠公主病了,有个得利的帮手,他日墨府也自是效仿文大娘子‘感恩戴德’长公主的诚心来感谢文家的!可是感恩戴德的……长公主也病了些许日子,却从未见文大娘子去公主府请安!”

    来得这样勤快?

    就算是菩萨打坐也早就不耐烦了。

    更何况是太夫人犯了头风,温筠公主称病闭门。

    沈麟见那墨家辈分最高的人正如菩萨般眉目慈祥,面目一团和气,顿生了一股子敬意。

    不知是何方神仙菩萨。

    都说年龄越大越能忍也不是没有道理。

    太夫人和蔼笑道:“我的二丫头可真是冰雪聪明。明白这‘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理儿,文大娘子做的好处,我们墨家自是应当‘感恩戴德’!只是文大人受长公主眷顾良多,还当是以公主为上啊!”

    沈麟听着这话耐人寻味,更何况文大娘子那样的人精,不难会思虑多处。

    “太夫人可是折煞娡娘了!”

    苏娡扑通跪在地上,“奴何德何能!岂敢担起太夫人这句感恩戴德?墨氏族风淳厚宽良,能得太夫人的照拂是娡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因而想着温筠公主病中,若是能帮衬着一二便是豁出命也要报答墨家,却没想到这好心办了坏事,原是娡娘打扰了太夫人!二小姐教训的是,这面儿也耽误了为长公主提拔之恩而斋戒的日程!孩儿啊,娘可对不住你,本是想在你未出世之前多积攒些福报,可是娘......”

    演戏就演戏吧。

    竟还是拿着未出世的孩子来给自己立贤妻良母的人设。

    沈麟越发不齿。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起来了?长公主也看着,老身老骨头一把,哪里来的力气欺负你?傻孩子,你本性纯良,我是不怪你的.....只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

    太夫人语重心长,戴着方形祖母绿掐丝珐琅戒圈宝石戒指的手一挥,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神情微妙,将苏娡扶了起来。

    两位管事身体强壮,要是对付几个耍赖的涎皮子也是绰绰有余。

    说是扶起来,但见苏娡脚步虚浮。

    这管事一“扶”,可是用了巧劲,旁人不轻易看出端倪。

    沈麟暗笑,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奴谢过太夫人宽恕”,苏娡攥着绢帕低低啜泣。

    “老婆子我不中用了,这跟着文大娘子学倒没学着个什么,反倒是惹得头风发作。实在是惭愧啊.....”

    那文大娘子额头细汗淋漓,或许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连一个月对她赞不绝口的太夫人会这般自嘲,而且次次都把她捧地比上一次还高。

    她能怎么办?

    只得继续跪地做小伏低般认错和叫委屈呗!

    可这次她没有任何机会。

    太夫人身边的两个管事像两尊镇煞铜像,紧紧焊在苏娡左右肩臂侧,她稍微一动,便把她夹得紧紧地。

    ......

    有些热场,沈麟唤红麝取掉云肩。

    转而换了一件对襟缠花枝掐东珠披肩,因是皇家御用蜀锦,只这一处装饰便是简约大气,未免画蛇添足便不再做多的缀饰,从脖颈到脚踝,如华美的素缎旗袍,通身铺就宝蓝,水缎云光,亦绮,亦旎。

    “行了。听你们吵吵的,本宫也要犯了头疼。文大娘子既然有着身孕,本宫便免了你的斋戒,只是若念着本宫的恩情,那就好好协助你文家的替本宫多作几幅画来。前年我随圣上去木兰山围猎,去年春游的、祭祀的、元宵的、七夕宴的......”

    沈麟凭着原主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罗列着,只怕是一天一夜还数不完。

    “长公主,您出游时文大人尚未随行,只怕是不识得那时画面,如何执笔?”

    红麝提醒着,便是自有目的,如今也是长公主搭台子唱戏的熟伴儿。

    “这个不打紧。让随侍的宫人描述给文大人听便是。若是画的不对不要紧,再找人另外细述多次,直到画对了为止。别的尽可放心,本宫自是不会降罪,只是要劳烦文大人多为本宫分忧了。哦....对了....”

    沈麟给红麝打了一个眼色,红衣女史便奉来一只黑漆描金兽嘴锁扣的箱匣。

    又让小宫女奉到苏娡面前儿。

    箱匣打开,呈放着数块大小适中的墨宝。

    “文大娘子有了身子且回文府休养着吧!这墨宝是本宫赏与文伯庸的,你按照本宫刚刚说的,一字不差的给他复述一遍。只管告诉他,这墨宝管够。”

    苏娡深吸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本是初来这汴京,想打通人脉,再慢慢布置她的盘算。

    虽说替长公主画画是本职所在。

    但再擅长,谁又会没日没夜的作画?

    要是回去了.....

    老爷该有和她吵不完的架。

    娡娘心尖子舔着血,可也还是不得不谢恩。

    “奴谢长公主赏赐。”

    “你有身子,不必跪了...”

    她有身子又如何?

    作为女子,她依仗的是有了身子;如今也因为有身子而被拿捏着。

    背后浸湿衣衫的汗沁在了发丝上,她垂着睫毛接受不争的事实,似卖力表演卸妆后的主角,仍是讨不到半点彩头和好处般,她暗忖:“这高门贵户真当如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吗?陪着老爷一只脚踏进了汴京......”

    她哪里会甘心!

    三分波诡云谲的内心挣扎后,苏娡打理好精气神,耳后不远处传来墨氏三房家的冷嘲热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三娘子牙缝挤了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又亮声夸起墨家二小姐。

    “二小姐这出戏文可是讲的极好,可谓是就地取材,比花册子上的文书有意思多了。”

    太夫人呵呵的笑着。

    一时间被点穴的众人好似又被按了播放键般,随同太夫人融洽的笑谈着。

    没有人去关注花容惨白的苏娡。

    过去她是怎么被高高捧起,如今就是如何重重跌落。

    毕竟....

    有长公主为证。

    而沈麟,并不介意此刻自己是个马后炮一般的存在,况且文家的提携和原主休戚相关,也就是和她还有打了五折还有半价的关系。

    袖笼里,

    沈麟双手合十;

    阿米豆腐!

    能让她和稀泥的日子请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