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静默中，妮斯渐渐地不敢去看威廉的眼睛。她的肩膀跨下来，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我很害怕……”

    威廉握着妮斯的手猛地一紧。

    “我很害怕，我好想爸爸妈妈，好想杰克，好想回家……可我回不去了。”妮斯没有哭，她的话说的伤心绝望，眼里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握着威廉的手在抖着，她握的很用力，威廉却什么也没说。

    听着妮斯这样说着的威廉，用暗哑的声音说：“如果可以，我很想抱你。”

    妮斯浑身震了一下，却没有动，没有抽回手。

    威廉也没有动。他们只是握着手，

    “你长大了，妮斯，不再是个小女孩儿了。”威廉叹息道。

    不知道为什么，威廉说了那么多话，却只有这一句，最让妮斯心酸。她长大了，可就在几天前，她还是那个窝在威廉怀里寻求温暖安抚的小女孩儿，那只是几天以前发生的事情啊！

    残酷的现实扼杀了她的童年，她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事实像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妮斯再也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腿一软，她向身前扑去。

    她整个人跪倒在草地上，团着身子蜷缩在那里，她的额头抵着地面，她感觉着泥土的潮湿和松软，“我很怕，真的很怕……”

    “妮斯，我说过吧，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威廉突然的提到这句话，成功的让妮斯从地上抬起头。

    因为威廉这句话，妮斯试图抽回被握住的手。她这一刻才想到，自己把和威廉之间的关系想的太浪漫了，可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是，不是朋友，不是拍档，那横亘在他们两人间的，不是任何温情的东西。

    “放手！”妮斯带着哭腔的喊。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威廉的声音轻柔的近似冰冷。

    “放手！让我走！”妮斯不惜受伤的扭动着手臂。

    “是你来找的我，话不说清楚，不准走！”威廉板着脸。

    “你是谁？你是我的谁？！我没有来找你，我根本不是来找你的！放手！”如果可以，妮斯想要狠狠地抽威廉一巴掌。他怎么能够这么残忍，她是在向他求助，他却狠心揭开被美化的面纱，非要她直面那丑陋的事实。

    “你是！”威廉大喝一声，吓住了妮斯。

    “妮斯，你是，你是来找我的。”他看着妮斯苍白的脸，他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你在害怕什么？怕家人被杀吗？！还是怕自己被杀？！妮斯，你不是小女孩儿了，你在怕什么！？”

    妮斯倒抽了一口气，威廉的话问的太直白，她突然陷入了混乱，她一直害怕的，她不承认，可她一直在恐惧着。

    她怕再也见不到家人；她怕她会目睹家人的死亡。那恐惧时刻缠绕着她。她怕她还没见到家人，她就已经死了。她怕她无法救家人，无法救任何人，她怕什么？她怕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个懦弱的自己！

    她的身体是成长了，这段时间的历练也确实让她的心智用无以复加的速度在一同变成熟，可是在这层躯壳之下，那个小女孩儿一直都在！

    “妮斯，我把你当做我的对手，你知道吗？你懂吗？”威廉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懂吗？威廉在问她，她懂吗？

    “妮斯，如果你是那么普通的小姑娘，我何必把你当做对手？”威廉的声音轻浅的，不注意就会错过了一般。

    对手？是针锋相对的对手，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平等对待的对手。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妮斯不再试图挣扎抽手，她的眼中还笼罩着迷惑，但是更多的却是不甘。“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小白通天达地的信息掌控能力，也没有海东青驾驭气流的能力，我不会治疗，不会隐身，不会熔化地面，不会操纵动物……我什么都不会！”

    “可你找到我了。”威廉并没有因为妮斯的一长串自我否定就动摇。“你找到我了，妮斯。你想见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妮斯，你有能力，只是你没有发觉到罢了。”

    “我的能力？”妮斯不解的看着威廉。

    “妮斯，你是被选中的。不要忘了这一点。”威廉的声音格外的温柔，他用额头抵着妮斯的额头，可是他一闪而过的眼睛里写满了狂风暴雨。

    妮斯被威廉没有躲闪及的那一瞥吓到了，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读懂了威廉眼睛里诉说的思绪，威廉看着她的神情，就好像……就好像，他更宁愿她死掉一样。那么的，那么的痛苦矛盾。

    “斯……妮斯……”

    听到叫声，妮斯睁开眼睛，在短暂的恍惚里，她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呼唤，还有杰克，她最最亲密的朋友，她的伴侣。

    “妮斯，清醒了没有？”海东青清亮的嗓音响在耳边，语气里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他似乎很期待，妮斯相信，如果她还不表示她已经清醒过来，海东青一定不介意大力把她晃醒的。

    “我醒了。”她赶紧摆着手，示意海东青离自己远一点。

    “你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的样子啊。”海东青一只手托着下巴，眼中透出探究的意味。

    “你……你穿的这是什么啊？”妮斯强硬的转移了话题，她可没有兴趣和海东青讨论自己的梦境问题，不过她对于海东青现在这一身行头也确实很感兴趣就是了。

    眼前的海东青，脱掉了一直穿着的那件长老袍，该换了一身休闲装。太休闲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商店橱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样，英俊的外表配上时尚的着装，完美的掩盖了那嗜血的本性。

    海东青笑的一脸纯善温良，即使是他脸上那道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疤痕也阻挡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亲和感，“沙夏说我们今后的任务是和人类接触，要尽量的打扮的合群一些。怎么样，还不错吧？”他边说还边转了个圈，好让妮斯全方位的看看自己。

    妮斯的目光暗了暗，原本一心想逃离桃源镇，可真听说她们要离开这里了，她却反而怯步了。不是因为她对桃源镇有所留恋，只是她只要想到可能有朝一日，她的双手也要沾上亲人的血，她就感到一阵晕眩。

    然而此刻，她却只能强自压下内心真实的感受，那是不能被看出来的厌恶和恐惧。她要保护她的家人和朋友，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嗨！回神啦~~~”海东青伸出手，在发呆的妮斯面前扇来回去。“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回来后就一直发呆。”

    “没什么。”妮斯不是很在意的回答着海东青的问题，大半心思已经转移到了前一日的对话中去了。

    和威廉的会面，是她期待却不曾想到会实现的。现在想来都还像是个梦一样。然而那却是真实存在的，她的身上还依稀留着威廉的味道，阳光青草的气息混杂着淡淡血腥的味道，威廉最后的话也依然萦绕在她脑海。

    威廉是相信她的能力的，甚至认为那是不逊于小白的能力。那是什么意思？威廉注意到了什么吗？还是她忽略了什么？

    “你在担心能力的问题吗？”海东青不知何时靠近在她耳边，故意小声的说着。

    “你！”妮斯捂着被海东青的气息吹得有些发热的耳朵猛然跳开，在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为海东青的太过亲近，还是为他让人意外的敏锐而心惊。

    “被我说中了？”海东青一脸得意的笑，“你在想，你的能力是不是也应该有所变化，对吧？”

    “！？”连失忆的海东青都注意到了。

    “那个叫沙夏的家伙，他对我们做了什么手脚吧。”

    “沙夏？”

    “对，没猜错的话，我们的外在成长的同时，内在的能力也有所变化。”海东青耸耸肩，“我是不记得自己以前的能力如何了，不过现在的我，可以轻易的就做到这样。”

    不等妮斯发问，海东青已经凭空拔地而起，在不算高的空间里，他像只翻飞的蝴蝶，丝毫不借助周围的物体，灵巧的在空中上下左右腾旋着。

    妮斯看的又惊又惧，她早就知道海东青驭风的能力，但是以往连单纯的腾空都要借助器具的他，此刻徒手做来竟然毫不费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提升了，沙夏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小白的能力，也提升了吗？”妮斯艰难的发问。

    “小白吗？”海东青停止让人眼花缭乱的腾飞，缓缓落在妮斯面前，“小白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没说，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她原本的能力就已经很厉害了的缘故。你呢？有什么变化？”

    “没有。”妮斯的回答闷闷的。确实在最初时，她的能力有过爆发。那时候，她所有的想法只要一个轻微的碰触就会传递过去，可是，那样的能力又有什么用。

    连父亲的读心术都比这个要有用的多。妮斯越想越觉得失望，她的手握在腰间的长鞭上，那是她不愿意去选择的战斗方式，可是在此时，似乎是她仅剩的一条路了。

    海东青的手落在她头上，有点用力又不失稳柔的揉了揉，“别太担心了，还有我呢。”

    妮斯抬起头，看进海东青的眼底，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的目光落在海东青的面上，那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海东青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自己的皮肤被划破的感觉，刀锋劈进皮肉，深刻入骨，那些他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能够不在乎的笑着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她无法微笑以对，如果一切重来一次，她宁愿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她不能够承受自己重视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她是那么的渺小，微不足道。

    “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她婉拒了海东青示出的善意。

    海东青迟疑的看了看她，似乎在衡量是否该放她一个人呆着。

    “嗨，想看个有趣的魔术吗？”

    “嗯？”

    “你相不相信，我闭上眼睛也能知道你在做什么？”海东青用诱惑的口吻招呼她。

    “海东青，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个心情。”妮斯明白海东青是想逗她开心，可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别这么说，难道你不想看看吗？我保证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能这么做的人。”海东青边说边合上了眼睛。

    妮斯叹了口气，退开两步。看着海东青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她轻轻的迈出一步，不知道是否该趁机偷偷的溜走。

    “你要偷偷溜走吗？”海东青的脸朝着她的方向转过来，眼睛却依然闭着。

    “你只不过是耳朵听到的罢了。”

    “耳朵听到的也有个局限吧。可是我可以说出你现在正叉腰站着，你抬了一下头，是想反驳我的话吗？现在……你往前倾了倾身，啊哈！又缩回去了。你的右手捂在嘴上，我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动作理解成你很惊讶呢？”海东青全程闭着眼睛，妮斯肯定他是无法看见自己的动作的。

    可是，如果说一开始海东青的判断还可以说是他听到的，可是他怎么能知道自己后来那些细微的小动作，甚至能精确地说出自己用哪只手捂住嘴。

    “你怎么做到的？”

    海东青这个时候才睁开眼睛，在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芒。“这个，也算是我的能力吧。”

    “能力？”

    “和那个影长老照面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我绝对有把握打败他。因为不论他把自己藏得如何隐蔽，遇上不需要借助眼睛识物的我，也注定无处遁逃。”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气流。”海东青伸出手，五指张开，仿佛在感受指间穿流的风一般。可是这里是室内，哪里可能有风呢。

    “你们感觉不到，但是我却不一样，再微弱的举动都会搅动气流，任那影长老如何躲避在黑暗里，他走过的地方都会有气流流动。只要抓住这个，在他得手前我就能轻易封住他的攻势。”海东青的口吻说的相当自信。

    “气流……吗？”妮斯沉吟着。

    “我很高兴自己的能力有这么大的提升。”海东青一整脸上神色，格外严肃的说着，“因为我要保护小白，保护你。妮斯，我知道你对于我受伤的事情很自责，你和小白都一样，我很高兴。但是，我真的没事了。别说是一只眼睛，就算是两只全部都被拿走，我也没有问题。现在的我，很强大。”

    妮斯低着头，压抑着内心的悸动。没有了过往的记忆，单纯如初生的孩子般的海东青，总是一脸温纯笑容的海东青，原来……他竟把自己和小白的心思琢磨的如此通透。

    她们的担心，她们的内疚，他全都懂。在她们忙着伪装自己，忙着学习坚强的时候，最先成长起来的却是海东青。

    “我真是……太没用了……”妮斯沮丧的说着。

    “哈哈！那不是正好衬托我的光辉形象嘛！我很满意，很满意！”海东青大力的拍着妮斯的肩膀，丝毫不为她的自怨自怜而受影响。

    海东青的手，一下一下的拍在妮斯的肩上，仿佛是一把重锤，温柔的敲掉了她禁锢着心灵的坚固外壳，突然间仿佛世界也变得明亮了起来，空气通透了，一股暖意从心底流淌出来。

    “眼睛看不到……也没有关系。闭上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妮斯好像想到了什么，答案就在嘴边了，可是却还隔着一层雾气。

    她站立在那里，陷入沉思，海东青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注意。

    不，相反的，她根本没有感觉到海东青的离开。在她的世界里，海东青一直都在她身边，仿佛伸出手就够得到。

    不止是海东青，小白也一样。明明是间隔了距离的两人，妮斯却觉得随时可以看到小白一样，如果开口，她的话小白一定听得到。同样的，小白如果此时说些什么的话，她也一定能够听到。

    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那一刻，妮斯猛然醒悟，这就是威廉所说的，专属于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