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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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自从母亲把那些本就属于她的钱拿回来后,二舅妈心里便种下了不满的种子就发芽了。她固执地认为那些钱并不真正属于母亲,而是母亲运用了某种“狡猾诡计”,巧妙地将她激怒,才最终把钱夺走。夜幕低垂,二舅妈躺在炕上,眼望着窗外那微弱闪烁的星光,渐渐地,那些星星仿佛幻化成了母亲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二舅妈犹如置身于滚烫的烙饼锅中,焦躁不安,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左手紧握成拳,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土炕上。“我这一天天糟心,她也别想消停!”一丝怨毒的念头在她心中闪过,随即又躺下,用被子紧紧地蒙住了头。

    然而,片刻的平静并未能安抚她躁动、怨怒的心。她再次掀开被子,粗重地喘着气,这几个动作反复上演,如同一段无声的挣扎。她的嘴角开始吐露出愤愤不平的怨言,渐渐地,这些怨言变成了连串的脏话。在黑夜的掩护下,她心中对母亲的怨念愈发扭曲,甚至生出了报复的念头。

    此时此刻,被黑夜笼罩的她,似乎已全然忘却了母亲曾给予她的种种好。她的记忆里,只剩下那场关于钱的争执,却忽略了那笔钱,本就是母亲的。

    第二天,晨曦已经完全揭开神秘的面纱,时针却尚未触及六点的刻度,二舅妈已然守候在大门之外。每日,乘坐那班被称为“小哐当”的火车前往市里的左村右寨的人潮如织,而此刻,二舅妈心怀急切,渴望从人潮中找到一位可靠的信使,为她向市里的二舅传递紧急口信。那个年代,电话线尚未延伸至此,人们全凭口口相传,传递着每一个重要与琐碎的消息。

    二舅妈的眼神在过往的人群中仔细寻觅,她必须找到一个既熟悉又可靠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得路过二舅住所的附近。她的短粗脖子不由自主地伸长,犹如一只敏锐的鹭鸶,在人群中筛选着合适的人选。就在她向南眺望之际,高富路家的老六从西侧意外现身,二舅妈心中顿时一亮,她想起这六来子不也每天通勤上班吗。

    “六来子!”二舅妈提高嗓门,急忙呼唤他。

    “啥事儿啊,二舅妈?”六来子闻声快步走来,虽然两家并无血缘关系,但按照村里的习俗,他们还是以亲戚相称。尽管六来子平日里对这位身材矮小却胖墩墩的二舅妈并无太多好感——她总是以嘲笑他没有媳妇为乐,但今天,他无法拒绝这份突如其来的召唤。

    “你能找到你二舅那儿吧?赶紧告诉他,家里有大事!”二舅妈在说“大事”两个字时,语气显得格外沉重。

    六来子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地向二舅妈保证,一下火车就直奔二舅的住处。他估摸着,晚上再乘坐那班熟悉的“小哐当”,二舅就能回来。

    恰巧早晨我跟三姐也进城了,母亲让三姐去把父亲替回来待几天,家里有些事需要父亲安排,我认为父亲回来安排的“事”跟母亲多住几天是一个意思——炫耀,母亲深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三姐与我不同,三姐足可以撑起肉铺,从收肉、酱肉、卖肉都可以,我去就是主打就是个“陪伴”。

    二舅妈如坐针毡,焦急地等待着二舅的归来,心绪不宁得手中活计都停歇了。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后窗户,深知二舅回家必然会从后门进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傍晚六点多,那熟悉的“小咣当”声终于响起,标志着归来的时刻已到。一群人影从北边的火车站鱼贯而出,二舅妈依旧坐在炕上,伸长脖子望向窗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哪一个才是二舅。

    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逐渐显现,他踮着脚尖,窜窜达达的走着。二舅妈眼睛一亮,确认那就是二舅。她顿时情绪激动,猛地躺回炕上,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倾泻而出,其实是想把哭声放出去。

    二舅刚一进院子,那响亮的公鸭嗓子就嚷嚷开了:“咋地了?出啥事了?”他急匆匆地从后门进屋,一眼就看到二舅妈躺在炕上,泪流满面。二舅妈一骨碌坐起来,左腿盘起,左手重重地拍在大腿上,愤愤地说:“我呀没脸活了,这欺负人都欺负到家了!”

    二舅瞪大了一双鹅眼,扯着嗓子喊道:“哎呀妈呀,到底咋地了?快说啊!”他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那棕褐色的皮肤像刚拔过毛的鸡皮一样松弛。二舅妈趁机添油加醋地描述起来:“哎呀,就是你那老妹一啊,她来了!她家四儿不是考上了吗?今天就非得把那五千块钱给她,不给就不行。她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骂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把钱给她了,我这一天没起来炕啊,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说着,二舅妈又抹了一把眼泪。

    二舅半信半疑:“她真这样说的?这钱是欠了多年了,但大眼睛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低头沉思着。二舅妈见二舅有所动摇,又加紧了攻势:“人家闺女考上了大学,咱家闺女好几年都没考上,还欠着人家钱。她不欺负我欺负谁啊?”她故意用激将法试图激怒二舅。

    二舅果然中计了,他豪横地说:“那我一会就去找她去!欺负咱家可不行!要钱也得有个要钱的样子,扯没用的干啥?!我是关老爷的弟子,我会怕她?”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江湖一哥”的气息。

    这样一来,二舅妈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场闹剧也即将在村里拉开序幕。

    二舅在十三年前,亲眼目睹刘文媳妇说自己是狐仙徒弟之后,发家致富了。从那以后就说自己是“关二爷”徒弟,跟狐仙比起来,“关二爷”法力更大,而且还是威风凛凛的武财神。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二舅总说自己有阴阳眼,总想立个堂口给人看香,也能大发横财,奈何谁都知道他的底细和不着调,根本没人找他。平时大家也就称呼他“关二爷徒弟”,拿这个取笑他。

    刚进屋不到五分钟,二舅妈的一番话语像疾风骤雨般灌入二舅的耳中,他迅速消化了这些信息,并做出了果断的决策。决心已定,他要动用那神秘的“法力”,向母亲展开一场“复仇”。

    “你就在家安心等着吧,我这就找她去。”二舅沉声吩咐着二舅妈,同时急切地拽开柜子,取出一个古朴的长方体盒子。他从盒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三根香,这三根香是他在四月初八那天,专程赴庙里诚心求得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法力无边”。更奇葩的是,他紧接着点燃了这三根香,然后转身就大步跨出了屋门,从后门径直走出了院子。一出门,他便面对着我家的方向,双手高举香火,虔诚地三步一叩首,缓缓前行。

    “哎呀,大眼睛啊——,你瞅瞅啊——,我错了!”二舅口中不停地嘀咕着并且拉长声调,双手紧紧握着香,高举过顶。他下跪、磕头,一遍遍地重复这三个动作,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正巧碰上坐“小咣当”通勤的人们还没走干净,他们原本该从北往南回家,可被这疯狂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吸引,纷纷掉头跟着二舅由南往北走去。

    村里人都清楚,二舅向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出啥怪招儿都不足为奇。这会儿,村里人加上通勤下班的,把二舅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嘻嘻哈哈地看着热闹,对于村里亲戚间的翻脸事儿,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为啥事儿,但今天二舅这举动,可不只是怪异那么简单,简直就像“非人类”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只见二舅每走三步就磕一个头,这种情形一般只出现在给死人送葬的场合啊。可他口里喊的“大眼睛”可是他的亲妹妹,这岂不是在诅咒自己亲妹妹去死?这亲哥哥顶着香还磕头,这可是会折阳寿的呀!

    邻居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想去把二舅拽起来。可二舅却耸着肩膀,一本正经地告诉人家少管闲事,他这是要去道歉请罪呢。“别拽他,拽也没用,这要是不去他得疯啊!”二舅妈急忙阻拦,说完也加入了跟随的队伍。

    “到底是因为啥啊?”看热闹的人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提出了疑问。这大张旗鼓的架势,看着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那啥,上我家欺负人去了。我欠人钱是不假,可也不是不还啊。要钱就好好说呗,那张嘴就骂、伸手就打是咋回事儿?”二舅睁着眼睛说瞎话,小腿还时不时地往地上跺两脚,看来他又把整个事情经过给添油加醋了,描述得比二舅妈还要夸张。

    面对二舅和二舅妈那出格的举动,整条马路仿佛都炸开了锅,喧嚣声此起彼伏。令人讶异的是,他们家的儿子和儿媳妇竟然都选择了沉默,没有站出来进行丝毫的劝阻。而那个屡试不中的老姐,更是躲在西屋里悠哉地躺着,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说起这位老姐,她复读的历程可谓漫长,已经磕磕绊绊地走了三四年。今年,她竟然和我成了同届。复读班还没开课,她就在我们班上蹭了几天课。那时候,我们的课桌和椅子都是长条形的,两个人得挤在一张桌子上,分享那狭小的空间,椅子也得共用。我们这些住宿的学生,并不是每周都能回家,因此每个人都把每一天当作高考来对待,学习气氛异常紧张。

    到了周末,不回家的或者家离学校近的同学都会来教室里自习。老姐也会来,她往往是身子往墙上一靠,那双小短腿交叠搭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悠闲的模样。每当我们都埋头苦读,她就右手托着脑袋,左手摊在桌上时,环顾四周来一句:“你们怎么不出去玩会儿呢?学习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嘛。”那拿腔拿调的语气,仿佛在与空气对话。平时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溜肩歪跨,烧包的言谈举止,让我都觉得羞愧难当。都复读这么多年了,她究竟哪来的底气去劝别人?

    她在我们班待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看明白了:她这样是考不上大学的。她和二舅一样,只是二舅选择逃避农活去卖切糕,而她则选择假读书,过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

    我家与二舅家一个村,相距并不远,仅隔几百米的路程。顺着他家西侧的马路,从南向北不到二百米,路过经过大舅的宅院。再沿大舅屋后的马路向西拐个弯,走上二百米,就到我家了。

    那日,大舅远远望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这边移动,好奇心使然,他站在门外等着,想要一探究竟。队伍还未至,有那热心肠的村民已提前发现大舅的身影,急忙奔来通风报信:“你家老二,头顶香火,三步一叩首,正往你妹家去呢!”那人气喘吁吁,边说边指向远方的人群,聊也随之转动,目光紧紧锁定那群移动的身影。

    大舅闻言,心知这弟弟向来行事荒唐,无所顾忌。在这村落里,亲戚间盘根错节,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因屡屡生事而让人打死了。此刻,他隐约隔着人群听到二舅的嗓门,却辨不清具体言语。村民们见大舅亲临,纷纷自觉让路。大舅定睛一看,只见二舅头顶香火,跪在地上虔诚磕头呢。

    “赶紧跟我回屋去!”大舅边呵斥边伸出右手,想要拎起二舅,阻止这场闹剧。

    二舅侧脸抬头,一瞬间的愣神后,认出了自己的大哥。他稍作挣扎,“大哥,这事你别管,我今天非得讲个理不可!”说着,他右手紧握香火,左手则用力推搡大舅。

    “有事关起门来说!”大舅的语气愈发严厉。

    二舅却摆出一副无赖相,“我不怕磕碜,她都不怕,我怕啥?我今天就要个说法!”他理直气壮地别过头去。

    二舅妈眼见大舅出面,还是试图拉扯,生怕这不争气的老头子听了他大哥的话,真的被大舅劝回屋。而且福吉也来了,这硬拽屋里去不就是他大哥一句话吗,她急忙上前,用沙哑的嗓音急切地说:“大哥啊,你就别管了,那是你妹,不是他妹吗?这不都是被气的,才被逼到这份上吗?”说着,她双手齐上,使劲推搡大舅,藐然转过头。

    大舅看着这两口子的架势,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悲哀又愤怒。他深知自己此刻无法插手,只得无奈转身,走进自家院落。

    人潮缓缓涌动,早有好心的人奔至我家,一番‘汇报’之后,家中的两个人楞怔顿起来。父亲刚踏入院子,正与母亲低声商量,谁将送我去大学报道的事儿。虽然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心中的激动早已按捺不住,早早地规划起未来。

    “老舅,老舅妈!”六来子突然高声呼唤,打破了院中的宁静。父亲闻声回头,见是六来子,便快步迎向门口。由于没有钱,院墙尚未垒起,四周只是码放着一些红砖,一米多高,看外面一目了然。

    “我二舅从家出发了,他头上顶着香,一边磕头一边往你家来了!”六来子朝母亲瞥了一眼,神色颇为复杂。

    “哪个二舅?”父亲一时有些茫然,不解其意。他还没弄清楚是顶香还是顶箱,更不明白这位二舅来家中所为何事。然而,看着六来子凝重的表情,他隐约感觉到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疑惑地望向母亲,既然称呼为“舅”,想必是母亲娘家的亲戚。

    母亲此时也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我在这等。”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随即侧脸对父亲说道:“你赶紧回屋去,一会要是真打起来,你千万不能出来。我们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亲兄妹,这事你别掺和。”母亲一边叮嘱着父亲,一边推了他一把,“记住啊,别出来!”她又不放心地重复了一遍。

    母亲站在门内,探出头来,向路东方向张望。只见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朝这边涌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她这儿瞥。母亲心中顿时一紧,确信这是真事不是幻觉,真真切切的现实。她感到困惑不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竟惹得这位二哥如此大动干戈地‘打击报复’。

    母亲看着那群人越来越近,心中五味杂陈。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这二哥究竟是想闹哪样呢?难道就仅仅因为自己想要回那五千块钱吗?可是,当初明明说的是借,并未承诺给予啊。母亲陷入回忆,当初借钱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确信当初是借啊,这让她更加感到迷茫和恍惚。

    转眼间,那群人已经簇拥到了大门口,他们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将二舅推到了最前面。此刻,二舅作为这群人的‘领头羊’,正面对着母亲。母亲紧抿双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静地注视着这位以作妖闻名的二哥。她万万没想到,今天这场风波的矛头,竟然会指向自己。”

    “大眼睛啊,我真的错了,求你别再为难你二嫂了。有啥怨气,直接冲我来吧!”这一路走来,他边磕头边大声嚷嚷,嗓子已经沙哑得如同破锣一般。看到母亲沉默不语,二舅情绪激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站起来后,又是一番声嘶力竭的哀求,然而母亲依旧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二舅这一路磕头过来,那棕黑色的额头原本毫无损伤,但眼见母亲仍是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他心中愈发焦急。于是,他再次跪倒在地,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一次,额头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咣咣咣”作响。当二舅抬起头来,只见额头已经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咔嚓!”一声震裂苍穹的炸雷突然从远处传来,犹如天神的怒吼,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那映着烟霞的晴空,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探寻。奇怪的是,那片天空并未见一丝雨云,这突如其来的雷声究竟从何而来?

    这炸雷仿佛是一位不速之客,嘈嘈杂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这雷声也激起了人们内心的好奇与不安。他们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这雷声的源头,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映着烟霞的晴天。

    二舅妈一看这架势,顿时慌了神,心里嘀咕着:自家男人还得自己疼啊。她本以为二舅过来,怎么也能狠狠地打骂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却上演了“自残”的戏码。看这情况,今天也别想有啥好结果了。大眼睛只看不说话,这场斗争老头子孤掌难鸣,心想还是赶紧撤回家去吧。

    二舅感觉额头火辣辣的疼,心里那个悔啊,刚才怎么就冲动地使劲撞地了呢?刚才那一个炸雷,把他吓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半信半疑之间,真怕自己遭了天谴。毕竟关老爷可没答应收他,那些话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以后我不是你哥,这责任我可担不起!”二舅跳起来,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

    “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他妈的!”临走时,二舅恶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狞着脸,瞪大眼睛,额头凸起一条条红肉,咬牙切齿地别过头去。脖子上暴起了如蚯蚓的青筋。愤怒之下,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白色唾沫,骂出这句话。二舅妈见状,赶忙上前拖拽,这场闹剧也就此结束了。

    这场风波过后,二舅的怒火渐渐平息,但心中的怨气却难以消散。二舅妈告诉自己孩子“以后就没有这门亲戚,你们就一个姑,这个死了”。这几个从未听过话的儿女,这次听话了!

    母亲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深邃的黑暗,恍若幻境中展开一幅诡谲的画卷:她看见父亲铁青着脸,双手紧紧扼住二舅的咽喉,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整个提起;而她自己,竟从背后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二舅妈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两人就像愤怒的母狮,在混乱中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两家的孩子也未能幸免,他们纠缠在一起,小拳头挥舞得虎虎生风,不顾一切地扭打着,仿佛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四周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叫好声,这场面太过惊心动魄,每个人都被这场拼命的角斗深深吸引,无法自拔,两家人拼命的角斗。

    瘪嘴杨看罢了一场热闹,回头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嘴巴微翘地问道:‘拥护啥,老舅妈,这是咋地了?

    母亲却连一个眼神也未施舍给他,这个她心里向来瞧不起的瘪嘴杨。她决绝地转身,朝着院子深处走去,只留下一抹背影。而那扑簌簌落下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哀怨与苦楚。

    父亲见母亲默默进屋,嘴唇微张,正欲出声询问,却猛然瞥见她那满是泪痕的脸庞。心中一紧,到嘴的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母亲抬头望了望父亲,双唇颤抖了几许,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然而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母亲穿过前门,在园子里踯躅不定。此刻,最后一缕阳光已消失在天际,整个园子被苍茫的夜色笼罩。夜色从南边的围墙下悄然蔓延,像一股暗流,逐渐侵蚀着四周。前院的村邻们纷纷点亮了电灯,灯光闪烁,却引来了母亲的厌烦。她坐在树下的矮凳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将心中的重压都随着这口气吐出,甚至忘记了自己一直对虫子的恐惧。

    再把二三十年的事来忖量,这一步步走来的风风雨雨,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艰难。即便如今在外人眼中,我们家已过上了不错的生活,但其中的艰辛仍只有母亲自己最能体会。嫉妒,似乎成了村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二哥一家,他们究竟在嫉妒些什么呢?母亲这几十年来的全心付出,最终却换来了彼此间的疏离与隔阂,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想到这些,母亲心中涌起阵阵寒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即便是在炎热的三伏天,她竟也感受到了凉风的凄切。静静地沉坐了两个小时,母亲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无愧于人,自己的儿女也还算争气,生活终究是过给自己的。无论是羡慕还是嫉妒,都随它去吧,能来往就来往,不能来往也就罢了。

    释然的母亲双手撑着大腿,伴随着一声“哎呦”,她站了起来。脸上的哀伤与愤懑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坚定与从容。当她转身准备回屋时,看到了站在前门外的父亲。她叮嘱道:“我可以不与他们来往,但你不能像我一样。”父亲听了,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多年以后,父亲说“你妈没了,就是你二舅诅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