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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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伴着“红本”的缓缓落幕,村里已经很久没有八卦的事儿了,未曾掀起一丝涟漪,村东头的“信息中心”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如今也不如前一阵的热闹,一直是原来的八卦内容,这样的信息中心没有幸免的人家,谁都会被飞短流长。村口的那棵柳树,就像病入膏肓的老人,叶子上厚重的堆满了一层层的灰尘,卷起低垂,了无生气,枝条都跟挂锄的农夫一样懒得动一下,每当有人走过都会带起一片黄尘,处处都都干燥,处处都发烫,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烈日烤的滚烫,屋里的闷热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除了在树荫下勉强聊几句天,喘气都觉得是件难事。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好像是从天空的热浪的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泄漏出来一丝丝清凉,那些不敢相信有风的人们,急忙抬头看了看柳枝,确实在微微的摆动。原本坐着的人立刻站起来长吸出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去,用手在空中抓了抓,好似要抓一把凉风。又一阵大风吹过,不知道从哪来了一团黑云已经遮住半边天,根据那句“风停雨至”的老话,这天显然是要下雨了。大家急匆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伸伸腿、直直腰,打算散了各自回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从北面潇洒而来,引起大家的关注。呦喂,这不是狗剩子吗?“狗剩子,这是去小舅子媳妇家串门了”有人开玩笑的说,狗剩子笑骂回应道“去你爹的吧,我去龙王庙喝喜酒去了”说着他轻轻的捏了一下车闸,右腿一迈,利索的下了车。

    狗剩子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特别留意看了看这“信息中心”的常客们,确认没有老姥爷家的人在场后,往前凑近了两步,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放到嘴边做成喇叭状,故作神秘地说“跟你们爆个料啊”,大家闻言急不可待的都向前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狗剩子,生怕错过什么劲爆的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啊”狗剩子又紧着地叮嘱了一句,“哎呀狗剩子你快点,就咱们几个知道,保证不能再往外说了”每个人都掺和着说,头又往前伸了伸。“喜民进去了”狗剩子声音很小,但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既合乎情理,又在意料之外的消息,瞬间炸燃了这群人,“咋地了,拥护啥?”大家七嘴八舌的都猜测起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家把最后的定论权给了狗剩子。狗剩子摇头化脑,又挑了一下眼皮神秘的说“因为造假,因为贪污”。这话一出大家就更加疑惑了,贪污大家都能理解,这喜民一向胆大妄为,没有不敢干的事,这造假因为啥呢?听说他家养牛了,这牛还能造假啊?

    刚才黑云压城城欲摧,夹杂着几点雨滴,伴着干土的腥臊味,眼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只一阵儿这黑云又飘走了,原本就不想回屋的人更是不惧怕风雨的来袭。每个人都沉浸在狗剩子带来的消息中,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喜民这几年在村里可真是混的风生水起,在村里也算的上是个人物了,。就因为识得几个字,便轻而易举当上了村里的会计。若不是特意想起他家的“第一桶金”的发家史,那些陈年旧事恐怕早被岁月冲淡了。这些年来,喜民一家做小伏低,无论大事小事都兢兢业业、埋头苦干,除了低头干活,但凡抬头与人照面,那脸上必定挂着一抹微笑的,都已经成为他家的招牌表情。虽然有时候那笑里透着一丝狡黠,感觉是笑里藏刀,人们也只是草草的打声招呼,便也就远远的避开这一家人。

    村里的熟人都知晓这一家人的本性,啥事万万不能让他家人知晓。哪怕认识谁这样的小事,让他家人知道也会招来麻烦,都有危险。喜民那家伙,他会越过本人直接“打冒枝”去找人家求人家,使出死缠烂打的本事,简直比狗皮膏药都要粘人,有时候真让人觉得,还赶不上狗皮膏药,不但甩不下去还把人恶心的够呛。

    村里集体财产没有啥,就是点土地,连个像样的经济林都没有,村长呢,也就不大在意会不会有人腐败,毕竟这儿真的没啥可让人起贪念的。所以啊,当喜民提出要当会计的时候,虽有些反对的声音,村长也没听取,也没有多少防备的心。

    乡里新下发了一项农业扶持政策,提供无息贷款,每家每户可以申请到两千元的资金支持。这两千元可以解决春天购买种子和化肥没钱的燃眉之急。不过呢,要申请这笔贷款是有条件的:一家人贷款需要五户人家联保。当然也有的人家条件好用不上这笔钱。在老百姓的心里,总觉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好事就像天下掉馅饼一样,哪能那么容易砸到自己头上呢?尤其是“贷款”这两个字儿,在农民的眼里跟高利贷没啥两样,听着就让人心惊胆战。所以啊,大家能不去碰就尽量不碰,这就导致一个村里也就几个胆子大或者真正缺钱凑手的人才会去尝试贷款。

    这时候,喜民就开启了他的宏观能力,他琢磨这事儿操作起来其实很简单,不需要各家各户的拿着身份证去银行或者政府办手续,只需要按个手印、盖上自己的名章就齐活了。于是喜民开始试探着,他第一次去镇里的时候,偷偷的私刻了邻居的名章,然后去乡里取了申请表,填完之后,又小心翼翼按手印、盖章,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去了乡里银行,不费吹灰之力两千元现金就到手了!回到家里,喜民赶紧关上院门、闩上房门,跟媳妇两人窃喜这顿操作,这样他们就有钱做他们所谓的“买卖”了。可惜啊,这两千块转眼就没了,他们的“大事业”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喜民心里有一盘棋,这几年干啥都挣钱,特别养牛这行当,更是收入不菲,可是养牛要投入很多,要想干的有点规模没有个十万八万的整不起来,经过几个晚上挑灯夜战深思熟虑之后,喜民决定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喜民开始着手准备开始他的超大计划,他没有急于先去申请贷款,相反他先沉下心来,查看了村里面能够养牛的场地,而后又去市场上询问了木材等盖牛棚的材料的价格,各种准备工作之后,大概预算是多少,自己做到心里有数。喜民按照第一个名章的路数又偷偷去了镇里,他穿梭于镇上各个角落,分着几个地方雕刻了所有村名的名章,怀揣着这些名章,是一笔即将到手的养牛巨款。

    没过几天,喜民就兴冲冲又偷偷摸摸的去镇里,抱回了一叠厚厚的申请表,每个申请表都是不同的笔体填写,全家四口人轮番上阵、左右开工,忙的不亦乐乎。填完之后郑重的按上手印,盖上名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镇里的信贷科,工作人员打量着这一沓子申请表疑惑的问“你们村每年都没有几户贷款,今年咋地了,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了?”喜民非常镇静的说“嗯,我们村原来都没心思这是真事,现在发现有这样的好处,这不,大家就都开始了”说完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喜民不敢多说话,害怕言多必失啊。当喜民把一捆捆钞票,整整四十捆,没困两千的钱装进袋子里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腿不由自主的已经软了。他没有想过这是不是犯罪,以后能不能还得起,此时脑海里萦绕着自己家的生活马上翻开崭新的一页了,富甲一方指日可待了。

    回家的第二天,喜民便兴致勃勃的找上村上,以微薄的租金租下了村子南侧的一块空旷的宝地,村长一瞧,喜民这是要养牛,这是不是一件小事!想想前村后寨的都有暴发户,就自己村子在这点上还是一片空白,队里开会啥地都有点抬不起头,如今喜民养牛,还填补了这项空缺,还给村里长了脸了。于是,村长乐呵呵的同意把这块地租赁给他,象征性的收了一点租金。

    在全村人的羡慕不已的目光中,喜民得意扬扬的牵回十头小牛犊。别看就只有十头牛,可是手里的现金消耗的一干二净。紧接着,饲料问题又摆在眼前了。一头牛可以天天割草,应付得来,可是十头牛哪?哪来那么多的人手天天去割草啊!就必须购买饲料。没有办法喜民咬咬牙,又用同样的路数,从乡里拿回来一万元,就这样被贷款的金额已经九万元了,如果一年期满还不上,那后果可不是压力山大,简直就是压碎脊梁。尽管如此,喜民一家人在村里高扬着脸,出来进去,洋溢着自家满满的优越感,既想要炫耀现在自己的生活,又怕别人来询问,毕竟害怕应付刨根问底的人。

    老话说“家有资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养牛这活儿,看似简单,其实里头的道道可不少,需要有经验,特别这大批量养牛,啥时候打针,该怎样饲养,饲料的配比,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了。肉牛嘛,一般养个一年到一年半就能出栏,赚个盆满钵满的不是个难事。可是,不会喂养的喜民,刚刚经营一个多月,就有一头小牛打蔫了,喜民荒了神,乱了手脚,养牛的难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本以为喂喂草料就可以了,年等到年底一卖,就能稳稳的赚上一笔。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赚钱了,就连保本都成了问题。喜民如热锅上的蚂蚁,东奔西走四处找专家咨询这饲养肉牛的方法,可是问题却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的牛犊打蔫死去。

    喜民一家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又急火攻心,喜民昏昏沉沉睡了两昼夜,说是睡莫不如说是昏迷,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喜民媳妇一看这情形,更是慌了神,赶紧跑到庙里去烧香拜佛,又找了神婆来看香,神婆给了一道符,让烧成灰冲水服下,说这样这个关口就过去了。喜民媳妇急急忙忙的回家,如同手捧圣旨,一顿操作后,喜民也确实挣扎着坐起来了,脸色灰白,但总算有点生气。喜民刚刚轻了一些,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镜中的人是这样的陌生,胡子拉碴,两腮干瘪得厉害,原来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已经成为两个深坑,媳妇在一旁安慰道“仙都给办了,你就放心吧。”听到这话喜民心里那突突跳的感觉些微平复了一点。

    苦熬到第二年该还贷款的时候,连带着自己家这四十五户的贷款,乡里催款的通知像雪片般飞来,喜民焦急的四处奔波,四处借钱堵这个窟窿。奈何他人性不好,钱款巨大,哪里去借这么大的巨款哪。乡里信贷科一遍一遍的催款。最后,乡里来人了,到了名单上有的人家去催款,这一举动,这才使喜民的行为暴露了。这么一笔巨款,任谁也背不起,最终,在无奈与绝望中,喜民被带上手铐,坐着呼啸而去的警车,消失在了村口的尘土之中。

    喜民被带走了,这下村子里可是炸开了锅。村民们心里那个担心,喜民那造假冒名顶替的贷款,回不回像泼出去的水,最后泼到自救的头上?想想这让人心慌不已。可是又一想,他们又觉得幸灾乐祸,喜民一向胆大包天、无所不用其极,就当年的“第一桶金”都恨的人牙根痒痒,出这事不过是迟早的事。

    喜民媳妇的心情经历了从慌乱到冷静的转变,她知道自己必须挺身而出,想法设法去救自己的男人,摆在她面前的首要难题就是这笔巨款如何堵上。依照她家在村里的人性,挨家挨户的借钱是一分也没有的。于是开始挨个亲戚走,决心用厚脸皮从亲戚身上打开缺口,不借钱坚决不走,就连我家都未能幸免,被“盯”上了,凡是能够沾亲带故的,哪怕有那么一丝的亲戚关系的,少则借出一百多则一千,就这样东拼西凑,奇迹般的将这笔巨款就堵上了。然而事情并未画上句号,虽然钱堵上了,喜民已经犯了法,就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子,想到了乡里的能人张宏宇的四哥张老四,她深知这个人手眼通天,他要是出手喜民兴许会逃过此劫。她打定了主意后,安排家里的两个儿子好好上学,然后就带着简单的铺盖卷去乡里了。

    轻轻敲开张老四的家门,开门的是张老四的媳妇,她一脸茫然的看着——这个身材矮小、面容不甚讨喜的女人,声音艰涩,全身上下找不出让人不生厌的感觉。她赶忙解释说,她是张老四的邻居,进乡里办点事,正好有些事情求四弟,张老四以仁义出名,凡是村里人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办,所以媳妇也就没有挡,放下戒心请她进屋等一会,一边张罗着水果、茶水,一边告诉老四稍会就回。

    天渐渐麻黑,老四终于回来了。他瞅着来人是一点也记不起这是哪个村哪个庄的,未等老四挂好衣服,喜民媳妇放声大哭,把老四吓了一激灵。赶忙询问这位老姐姐到底发生了啥事,她哽咽着说她是喜民家的,老四就知道怎么个情况了,喜民这个胆大妄为的犯罪行为,已经轰动了整个乡里。尤其是今天,乡里已经召开大会,警戒全体党员干部深刻吸取教训,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张老四把喜民的犯罪行为的严重程度跟她说了,但是她知道喜民如何严重她知道,但是她是不会走的,因为只有他能救喜民,无论张老四如何说,她就是一个原则,得救喜民,而且最后的意思的就是,不救喜民她就不走了,乡里乡亲的彼此也都留着颜面,没想到她这样破罐破摔,说着满口仁义、感谢恩求的话,做着最无赖最不要脸的事儿,张老四承诺去乡里看看,但是保证不了最后咋样啊,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并没有离开,她也给张老四一句话,在这儿等着最后的消息,没想到张老四游走社会这些年,黑白两道啥人都遇到过,没遇到过这样的无赖,经过半个月的周旋,喜民轻判了——两年,这已经是最短的刑期。当年喜民家“第一桶金”被索要的两个邻居,也在“被贷款”的行列,知道喜民早晚得出事,只想到贪污腐败,没想到挨到自己的头上,刻名章贷款,两家人家知道这事之后,晚上两家的当家人聚在一起商量,喜民这次出事,按理说这样的大案应该没有啥可翻身的了,为了给喜民在加一把火,他们决定去乡里,把这个事情闹大一点,让乡里知道这个事情是不可以轻办的。所以喜民按照轻不轻、重不重的判了两年,本来这两个村民又去了乡里,可是被找谈话了,两个人怕沾惹上是非就堵着一块石头回来了,这喜民仅仅判了两年,这回来他们都怕打击报复,夜夜难寝。

    她也知道想拍拍屁股啥事没有是不可能的,千恩万谢的带着张老四的厌恶回到了村里,就这样在村里大家都像躲着瘟疫躲着他家人,背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觉得他家是蝗虫都能躲多远是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