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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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腊月二十八,又是年根,天是越来越干燥的冷,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压成了溜光大道,要是不把口鼻也用围巾围起来,鼻子通气都能冻住,出了门的人,帽子围巾全是冰花,睫毛上的冰花使得前路一片茫茫,行人抄着袖都小跑着,奔着大致方向生怕寒风追上。

    任何人都不会随便度过这个年节,都是要做点什么,年如同有了生命,也需要陪伴,人人都为了给它做点什么努力着。结束马年的霉运,羊年走的鸿运,今后的好命就赶着这几天转呢。一边痛恨老天爷是没睁开眼,一边又让老天爷保佑。马年的最后两天了,明天腊月二十九,今年没有三十,后天就是初一了,羊年就到了。

    无论天南海北,年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家里人念想的爷爷也回来了。爷爷由庆大哥陪着也回家过年了。太阳光刚刚漫天,爷爷坐的车就颠簸在路上了,二十里路很近,可是爷爷却一遍一遍的问还有多久。打村子一露头,爷爷就挺直身板,盯望着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地方,如同久别重逢,爷爷盯着每一座房屋,每一棵树,就连路过的干草好像都在喜盈盈的打招呼,他太想念这个地方,太想念这个家了,真想钻入这严寒中贪婪的吮吸空气中柴草的味道跑回家。车子从南口进村,在老姥爷家房后道路左拐就看到自家房屋院墙了,爷爷像个孩子,打开窗户,干冷的风让人眯缝着眼睛,吹得流下泪滴。奶奶一直望向窗外,望向大门,生怕自己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嘱咐大孙女看着窗外,爷爷开门一定要喊一声她。“吱嘎”庆大哥推开大门,“爷爷,爷爷回来了”,大姐大声的呼喊着,奶奶巅儿着小脚一路跑出去,大姐早已冲到了最前边,一把搂住了爷爷。爷爷坐着轮椅进院了,爷爷望着抽泣的奶奶“:哎呀干啥啊,你看我多好,爷爷哽咽责备着奶奶”。老爷子干净利索,就是清瘦了许多,也没有了原来的霸气。

    母亲的阵痛从昨晚后半夜就开始了,这是第五胎,无论男孩女儿,若是生在年前,就是一件大喜事,这样属相就是马而不是羊了,农村留传着“十羊九不全”都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有个好的意头。

    爷爷刚进屋,村里老小陆续的来看望并扯扯家常,一只鸡、网兜里两瓶罐头、两瓶酒,都拎着点东西,这一年自家发生的事,左邻右舍发生的摩擦,“要是三爷你在就好了,那都不是事”。

    媳妇怕是快生了,找谁接生?奶奶来问爷爷拿主意。找周家岗老常媳妇吧,爷爷眉毛微蹙着说。如同选错接生婆,就会影响这一胎的男女。“小义,去赶紧把老常媳妇接来”奶奶告诉父亲,并叮嘱父亲路上小心。奶奶如同前几个孙女一样,和了一团面,跟我的一样,如果是个女娃是不是也不吃了。

    三点钟父亲接来了老常媳妇,生孩子在农村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客人都没有走,还跟爷爷唠着,爷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心里祈祷着是个男孩。因为第五胎,没有什么声嘶力竭的喊叫,就顺利生产了,老常媳妇第一时间大声喊着“是个大胖小子”,声音里带着自豪。母亲说用谁接生都是个儿子,怀这个与那四个不同,这个爱吃酸的还特别勤快。

    整个屋子沸腾了,大家伙都站起来,眨巴着眼睛向里屋门儿这边看,仿佛能走出来个年画娃娃。“快快多面和”爷爷激动的语无伦次,刚才还冷锅冷灶的外屋地热闹起来,一口袋的白面在爷爷的吩咐声中全用了,这是为了过年准备的。半小时后全村人都知道了,都来道喜,也来看看这姗姗来迟的大胖小子。弟弟的到来使母亲挺起腰板,父亲更有干劲,爷爷忘记了双腿,奶奶整日笑呵呵,弟弟的到来使年更像年了。一直到半夜人才走完,面条还剩下一水桶。

    这个年家里没有断过客人,也没有停过欢笑,生活一下子就充满了阳光,有了奔头,需要重新规划了。

    正月十七,人七的日子吃面条,传说面条可以拴住腿,吃了面条就是消灾解难,这一年就会平安健康。初七的面条是拴小孩的,十七的面条拴中年人,二十七的面条拴老人,但是有讲究的人家,这三天甭管多大岁数都吃面条。而正月里占卜抽帖也是最准的,而且有什么关口在正月里都能破一破。又是大清早,大门外就有个打竹板的,爷爷赶紧让父亲喊进来。父亲从来不信儒释道,可还是听了爷爷的话。进来的是个道长,一进屋就跟爷爷说:“你家是福地啊,阳光充足,阳光是啥?阳光就是紫气啊”这道士摇头晃脑的说着,“老爷子抽个帖吧,正月里啥事都能办”道士拍了拍他的口袋,好像里面有诸多法器一样。如果抽个红帖也就是上上签,卦钱凭赏,如果下下签分文不取,估计一个没心情给,一个不好意思收了吧。爷爷正襟危坐,好像等待圣旨宣读自己的命运,一个总是被心境折磨的人,总是急于知道自己的命运,爷爷欣然同意了。道士赶紧拿出了他的乾坤袋,取出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像长牌一样的卡片。爷爷沉下心,闭上眼默默祷告了一下,然后万分崇敬而又恐惧的抽出一帖。

    观音菩萨九九签,他说观音菩萨时候,父亲就知道这注定是个神棍,娱乐而已。道士眉头紧锁,老爷子这个是下下签啊,【陶三春挂帅】勒马持鞭直过来,半有忧危半有灾;恰似遭火焚烧屋,天降时雨荡成灰。爷爷认真的听着,虽然听不懂,可是下下签都不用解签也知道不好。“这个咋办,需要破吗?”爷爷急切的问?“啊,不用,只要做善事就行,羊年过去,就一顺百顺了”,但是感觉到父亲正在盯着他,边收拾东西边说。父亲看了一眼道士,就去下屋抱柴火去了。老爷子我看看你的八字吧,爷爷没先递上自己的八字,而是递上弟弟的。又是一顿夸奖,爷爷眉开眼笑。接着爷爷递上自己的,道士眉头紧蹙,爷爷感到事情不简单了。老爷子这是你孙子?道士试探着说,我孙子快满月了,爷爷话语里充满了自豪与喜爱。“老爷子,你和这孩子相克啊”。这时父亲进屋了,道士说:“五岁之前小心点,过了五岁就好了”道士拍了拍爷爷的手,意味深长的说完装好东西就走了。连卦钱都没收。

    道士走后爷爷便沉默了,父亲看出爷爷落寞沉思的表情和没收挂钱就说:“爸你别信,这就是个江湖骗子,你看嘛签用佛家的,自己是道家的”。父亲的话爷爷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就是“你和这孩子相克”。而且插进了爷爷的心里。道士走了之后,爷爷寡言少语,蹙眉恍惚,不再望向窗外,而总是把药片从小瓶倒出来,一遍一遍一瓶一瓶的数。

    父亲观察出爷爷的不对劲,赶紧跟母亲商量,请来了村里长青二舅妈,她说自己师从狐仙已经出马,不管是不是真的仙家,开解爷爷心思最重要。一身冷气的二舅妈梳洗得溜光水滑,这是个带劲的女人,就是生活让她压抑的出了堂口。二舅妈一顿操作,上香,朝向东南西北四方叩拜,然后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当时真以为家里来了生人,母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最后仙家来了,告诉爷爷八十四会有关口,时候到了再找师傅来看,也就是破一破。可是人在被压抑恐惧的阴云笼罩时候,掉入了幽壑,他已经认为是宿命爬不出来了,只相信对自身不利的预言,至于二舅妈说的八十四,没有带来冲破乌云的阳光,根本充耳不闻,即使爷爷才七十一岁。

    随着弟弟一天一天长大,爷爷这恐惧担心也越来插的越深。过了二月二,爷爷带着对孙子不舍,对家的留恋,又跟庆大哥回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