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四年四月。

    宋明辉在听到这个时间后，便往家的方向发了疯似的狂奔而去。

    王家兄弟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看着宋明辉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平时老实巴交的人今天咋就大变了样？是疯了吧。

    “那傻逼嘴里嘟囔啥了？”王永喜问道。

    “好像是‘还来得及’。”

    2004年，是宋明辉永远不会忘记的年份，他的家在这一年里彻底崩塌。

    父亲宋远山此时正经营一家小饭店，干得非常不错，一开始还是自己下厨，买卖好了后便开始雇人干，家里的日子过得“小而美”。

    手里一有了点闲钱，宋远山就掂对着如何让钱再生点钱，目光看准了这几年比较热的股票市场。

    在几个朋友的撺掇下也开了户，成了个小股民。起初小打小闹，赚了一些后胆子就慢慢变大了，投入也愈发的激进起来。

    记得是2003年年中，他为了大量购入西北某家族企业操盘的几支股票，几乎用掉了全部积蓄。母亲周佳为这事跟他吵了多次。可到了年底，父亲手中的股票狂涨将近一倍多，就连母亲也不好再多嘴说什么了。

    可暴风雨终将还是来了，就在2004年的四月中旬，宋明辉高考不到60天的时候。国家发起整顿金融市场的号召，父亲手中的几只股票同时暴跌，其中买入最多的那支“疆火把”，价格从巅峰时的每股180元跌到了1.63元。

    宋远山一夜间成了负翁，此时母亲才在丈夫癫狂的话语中得知，就连饭店和家里的房子也都已经被偷偷抵押了出去。

    本想着豪赌成神，却赔了个倾家荡产，几天后，宋远山的尸体被人在永乐公园后面的小湖里发现。

    从那以后，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也包括再去爱一个人的心。

    而现在，他重生了，这也许是能改变命运的一个机会。

    ……

    他一口气跑上了五楼，疯狂的砸着自己家的大铁门。

    “来啦、来啦，这谁啊这是？”女人抱怨着把门打开了，正是宋明辉的母亲周佳，容貌却年轻了太多。

    “你咋回来了？”

    他顾不上回话，直接就冲向里屋，当看见床上一身秋衣秋裤的中年男人时，心稍稍放了下来。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胸口发闷、心跳剧烈，扶着墙大口喘起粗气来。

    周佳跟在后面一脸疑虑，“孩啊，你咋了？可别吓唬妈啊。”

    正睡午觉的宋远山也被孩子这一出惊着了，在床上腾得坐起来，像是条受到了惊吓的眼镜蛇。

    “没事，”宋明辉逐渐冷静下来，“学校趴桌子睡着做个噩梦，我爸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不吉利。”本就思想有些守旧的母亲，狠狠推了儿子肩头一下。

    宋远山性格开朗，见儿子又是关心自己，乐呵呵地安慰道：“梦而已，都是反的，当不得真。今天回来这么早？”

    “啊，明天就是第三次全市模考了，之前半个月又天天学到大晚上，老师说让我们轻松轻松脑子，下午就早放了。”

    宋明辉有些纳闷，他在给出答案时没有半点卡壳，本该冰封在深处的记忆都在瞬间融化，说起话来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对经历过的事情无缝回忆，便是他发现的第一个能力。

    “书包是放学校了？那脱鞋再进屋吧，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看着年轻了二十岁的母亲，不知道前世最后的那通电话她可否接通，要知道相依为命的儿子被高空坠物砸死了，她还不得心疼死？

    想到这，他抱住了母亲，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妈，辛苦你了。”

    周佳本想挣扎，但也只是身子顿了一下，便不动了。

    在母亲去做饭的功夫，宋明辉回到自己的房间。窗户下是一张老旧的书桌，旁边有张木制的单人床，墙壁上粘着“足球小将大空翼”的海报，他是因为这部漫画才爱上足球的。

    一屁股坐到床上，硬邦邦的质感却带给宋明辉无与伦比的温暖，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逐渐平静下来，他仿佛看到，那个彷徨了三十八年的老男人，从遥远的未来缓步走来，回到了这最美好的十七岁。

    随着母亲的吆喝，他和父亲分别从两边的屋子里向厅里聚集。宋明辉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事不能再拖了，今天就要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桌子上摆着几盘小菜，除了尖椒炒肉外，其他都是清淡的拌菜。

    宋明辉上来就夹了一大口干豆腐塞进嘴里，太好吃了，这是父亲在饭店拌好了带回来的，太久没吃过这个味道了。

    “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大儿子第一口竟然不吃肉？”宋远山开玩笑道。

    宋明辉没抬头，他怕被看见眼里的泪，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曾经以为的惯常，也许只消一个风浪，便成了永相别。

    两口子早习惯了儿子偶尔的沉默，也都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爸，”宋明辉打破了安静的氛围，“你的股票还在升么？”

    宋远山刚咬了一口黄瓜，听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句，就愣了一下，“啊，还行啊，你问这干啥？”

    宋明辉在尽量整理着措辞，他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是一回事，但让父亲接受孩子的建议则是另一回事，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我不是有个同学嘛，”宋明辉坐正身子，“就他爸是教育局的，舅舅还在中法的那个，邱越。”

    宋远山点点头，他明显因为人家父辈的社会地位而提高了注意力。

    “我去他家写作业的时候，一起吃饭，正巧他舅来了，就和他爸说起了股市未来可能实行的新政策，一些股票必然受到波及，像什么xx合资、xx重型，还提到个叫什么xx火把的。”

    “疆火把？”宋远山眼睛睁大了，手里的黄瓜都放回到了盘子里。

    “对对对，就这个。”

    母亲一看宋远山的态度，就知道儿子说到他的点上了，这半年来，她没少因为丈夫疯狂买股票的事发脾气。

    但人家是一家之主，手里的几支股票确实赚了不少，就说出“龙叫唤”都没用。但她打心里觉得那东西来钱太太容易，有点吓人，巴不得有个机会能让宋远山抛一部分出去。

    “宋明辉啊，你听到什么了？赶紧跟你爸说说。”周佳敲起边鼓。

    “好像是说上面马上就要大力整改金融市场，尤其是什么家族式的融资平台，可能会被收拾的不轻啊。”

    宋明辉尽量让表达方式显得含糊一些，这样才更像是外行偷听内行得到的消息。

    “这是在说‘隆德系’呢？”宋远山被触动了，他眼神漂移不定，有些乱了方寸。

    他相信孩子不会骗自己，而那两位官场内的人也不可能故意骗他，难道自己手里的股票真的可能有变？

    就在宋远山思绪混乱的时候，宋明辉又出其不意的给了他致命一击。

    “对了，爸，你是不是为了炒股，把咱家房给抵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