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逐鹿,军阀时代 第三十五章:烽烟(一)
“山南军来了!”城头瞭望的士兵大声喊道,这话立即换回来一阵不安的骚动。
两天就开始等着投降的溵水河南军终于在地平线上看到了自西而来的军队,这就是他们的投降对象……只是不知道传说中专以杀俘为乐的山南军会不会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放大家一条生路?
“开城!挂山南旗帜!”守将陈亿连忙下令,他只是个小小的校尉,手下几百人。郾城丢失以后,陈州守将杨彦洪曾命其部毁城撤往项城——陈亿手下有一半人是本地或者附近生人,这样的命令显然不能被接受,只是稍作考虑,陈亿便决定延宕几天,然后投降。不过,陈亿很担心还在宋城的家人的安危,两个儿子啊……
“校尉……”城楼上的士兵又在大声喊叫,将陈亿从失神中唤醒过来:“不是山南军!”
陈亿连忙伸头去看,发现远远而来的旗帜虽然也是玄色为底,但上面所绣文字显然不是山南军常用的,而且样式也稍有不同,好像还带点白色。
这个发现让陈亿摸不着头脑,但现在再想关城或者弃城显然已经有些晚。
“把旗帜撤下来!”陈亿大喊道,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点失措:“出城迎谒!”
管他娘是谁……左右是投降保一条命!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出了城,心下忐忑。
大队人马终于近了,旗帜上的文字也可以看得清楚了。
“忠武护**”、“忠武节度使丁”
这个旗号让陈亿有些疑惑,忠武节度何时姓了丁?
但一看到面孔,陈亿就明白了,率先跪了下去。
溵水几百人也都跪了下去。
“恭迎丁将军!”陈亿大声叫道,士兵们也跟着叫,乱糟糟的。
丁会只是瞥了对方一眼,停也不停就直接进了溵水城。这个小校显然认识他,但这算得什么?他现在看河南军,感觉每个人都像是蛇一般可恶。
忠武护**是刚刚组建的一支军队,首领是新任忠武节度使、舞阳侯丁会,行军长史是新任溵州刺使王慕。除了一个营来自山南军,其余兵员均是前河南军,而核心主力则是丁会旧部一千人,充满仇恨的一千多人——这些人手臂上都戴着白麻。
见主将先进城,长史王慕叹息一声,下得马来安抚降卒。
山南此次攻梁的战俘政策有了新变化,凡是攻击之前主动投降反正的,一律免服苦役,在制定地点接受甑别整编和政训,首先改为当地卫戍军,日后再行调整。对于开战后投降的,山南军甑别后给予整编、遣散和判处苦役等处罚,被遣散者可以拿到一笔数目不算很大的遣散费。而对于顽抗被而被俘者,最轻的是十年苦役,多数情况下将直接被斩杀。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传播出去,在谣言里,山南军曾将襄城、郾城两地守军抵抗到底者用火烧、马匹拖拽、凌迟等方式虐杀,数目过千。就算不死,也被阉割、斩去两颗手指后就地抛弃……这样的谣言也是促使陈亿投降的重要原因,山南军名声一向凶恶,虽然谣言有些离谱,但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在王慕扶起他的时候,陈亿的心还挂在嗓子眼里。
“将军能够分清楚大义。”王慕尽量让自己说话和蔼一点:“很好,很好。”
陈亿连忙附和:“我等一时糊涂,随了朱逆……”
半天后,溵水城头挂起了玄色底的旗帜。
类似溵水这样的情形几天内都有发生,除了汴宋两州,各地河南军都算不上朱温自黄巢时的班底,中下层军官的忠诚度还没达到愿为朱温死节的地步。
十月中,山南军的既定目标只剩下几个点。
李严对目前的情况比较满意,主要是山南军的损失很小,这对于需要控制大量新降和新附部队的山南军来说非常重要。
“凡鄢陵、扶沟、溵水、南顿等附逆诸将幡然悔悟,行为可嘉,免于追究,品秩加一级,本部士卒接受整训后各赏米五斗,钱一吊——拟旨去吧。”李严随口就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大逆不道之处。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山南军对外一概发圣旨,李严也说得习惯了。
参谋同样也习惯了,立即将记录送到杨复恭处,那里有翰林学士和玉玺在。
“丁会部进展如何?”李严转向一边的李胤烨。
李胤烨道:“刚接到消息,丁会部于前日攻下宛丘。不过陈州杨彦洪颇为狡猾,被他走脱。另外,项城仍有兵三千,并没有投降的迹象。”
“还有一个消息,”李胤烨补充道:“赵麓林一进宛丘,忽然就清醒过来了。”
“嗯?”李严点头,心中难得有了一丝感慨,此次出征,当年陈州旧部八十人跪在行辕门口,要求打回陈州,并带上他们两年来只会发呆的少主赵麓林。这种行为让李严震怒非常,还是被李胤烨劝阻下来才勉强答应将这些基本都已是军官的陈州旧部交给丁会处任职。
“赵麓林就做陈州刺史罢。”李严想了想说道:“如果他能清醒过来。”
“大帅……”正说话间,韩绰快步进来,脸色不算好:“朱温出了狠手!”
朱温下的决定是犹豫再三的结果,现在情形越来越恶劣,如果任凭这么发展下去,他怕是真的要亡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夫人张氏的话在朱温耳边萦绕,对于自己的妻子,朱温向来尊重非常。而张氏也的确是贤妻典范,有才有德。
谢瞳和敬翔侍立在旁等朱温下令,这个设想是两人共通商议出来的——大敌当前,两人总算暂时停止了内斗。
“好吧……”朱温叹了口气,说道:“令,齐克让带精锐暂撤中牟,管城就留下那些心思浮动的,向李克用投降。”
谢瞳和敬翔互相看了一眼,敬翔趋步退出,布置去了。
现在河南的兵力还是太分散,因为人心浮动,许多本可一战的军力被那些投降派拖着反了水,大好战力就这么白白便宜了李严。这是自保还犹豫,决心不够的结果……既然又错了一手,补救的当务之急是再收缩,放弃郑州固然可惜,但这么给了李克用却能减少一州防御,省出一万多主力来调配。如果李克用愿意冒险,他还可以借地利突袭山南军——这也意味着李严需要对北面保持警惕,布置更多的力量。
问题是,李克用会不会来个人心不足,再谋汴宋?按谢瞳和敬翔的分析,李克用兵力有限,目前控制地域已经太广,尚不至于再谋更多,也不愿意为了李严一同夹击汴宋,白白损失力量。毕竟河南倒了,李严就将成为李克用的最大对手。
总之,这一招……赌得。
“想不到……我竟有今日!”朱温仿佛自言自语,充满颓丧之气。
谢瞳小心地说道:“壮士断腕是为东山再起,主公不必心忧。这河南全局尚需要大帅掌握……”
“我还有虎贲十万是不是?”朱温自嘲地一笑:“都是些农夫游民……连几个奸细都捉不住!”
谢瞳语噎。他对朱友宁的表现也甚是不满,但这却不是他该说的。
“把朱友宁给我叫进来……不,传戚政。”朱温皱着眉说道。
谢瞳神色不变,心中却是很不舒服,堵得慌。
戚政是朱友宁的副手,谢瞳不傻,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个人其实是朱温埋伏在自己子侄身边的钉子,否则朱友宁贪墨的数量怎能被朱温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召见戚政,而且还是当着自己的面的召见,朱友宁的命运已经定了。
戚政是一个模样很普通,但却能让人一下记住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阴测测的气息,谢瞳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厌恶。此人当年是河南一带著名的刺客,据说杀人过百。
“你们到底抓到多少人确定是奸细?你估计还有多少潜伏的?”朱温问道:“我不相信报上来的数目。”
“禀大帅,三十一人。”戚政道:“其中已经招供和指认出来的的有十七个。”
“其余的呢?”谢瞳问道:“多加刑讯,一定要再挖!”
“十人自杀成功,其余的都受刑过度,死了。”戚政的声音很平稳,却是看都不看谢瞳,这令后者有些恼怒。
“朱友宁最近在做什么?”朱温丝毫不为奸细是抓捕数量的二十分之一二感到吃惊。
戚政道:“在家养伤,衙门事务已经全交给了属下。”
“躲?”朱温口气虽然有些恼怒,但心却是稍微放下了一点:“告诉他,镇内缺钱,让他先出八万缗。”
“是。戚政点头。
“还有……”沉默了片刻,朱温忽然开口道:“给我抄了城内那些我们掌握的已降将校的加,至于家眷……全杀了!”
“是。”戚政又点头。
谢瞳脸色大变,连忙劝阻:“大帅……”
朱温摆手,制止了谢瞳,冷冷说道:“李严能够杀人,我便杀不得吗?本王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要么舍了全家老小,要么就给我去战死!”
谢瞳无语,想到老友丁会,心中不由有些歉疚。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瞳的老友丁会一摆手,对前来请示俘虏处置的副手说道:“嗯,别全杀了,要留些回去报信,三十个吧。”
王慕有些色变,就算是他经常见的马贼也没有这么狠毒,心中想劝,但却是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副将带着一种古怪的兴奋走远。
项城之战,守军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居然死战到底,忠武护**损失了两千多人才将这些旧日袍泽把守的城池攻陷。虽然可杀可不杀,但得了军令,带着戾气的士兵们将会怎么对待抓到的五六百俘虏已经很清楚了。
“听说山南军当年坑杀蔡州俘虏数千。”丁会看出了王慕的不自然,说道:“王大人难道还惧怕区区小事?”
王慕摇头,半晌才说道:“此事王某并未亲见。”
“嘿嘿。”丁会忽然笑了起来,有一种说不清的寒意:“这些混账既然想为朱阿三死,我只是成全他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