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征战,血火河山 第七十一章:荆湖(五)
“准备完毕!”
“放!”
“放!”
山南最庞大的发石机动了,一个个带着绚丽火花的巨大弹子呼啸着飞向城头,而此时候,守军发现自己用的发石机居然无法反击——射程不够。
“轰!”装药量骇人的弹子发出令人惊恐的巨大声响,夷陵城高大的城墙也为之震颤,而颤抖的不止是这城,还有夷陵军原本有些乱的心脏。
城上的人有的经历过这种他们称之为阴雷的东西,但他们并没有总结出应对经验,甚至没有分析过这武器的杀伤,他们只是慌乱。而这,便是三流军队与强军的区别。若是勇悍如代北军,甚至是河南军恐怕就不会糟糕至此,杀人经验不多的荆南兵怕死,从骨子里怕死。
老兵尚且如此,遑论那些从没有见过这种武器的新兵。城上乱作一团,匆匆赶上城的陈儒只好用了执法队,用刀来压制守军的恐惧。
“预备!”山南军主炮什长们的声音始终如一:“放!”
“放!”操炮手们一遍遍地重复着口令,重复着操作。
山南的弹子是分几种的,输弹手们赤裸着身体将不同类型的弹子安放完毕,再由操炮手发射,送上城头。
连射十二轮以后,城上已经是浓烟滚滚,哀号连连。山南军正对的夷陵城墙已经开始有了裂纹。
“全军准备!”陈泽的声音像是狼嗷一样,嘶声竭力。他根本不在乎城上的军队是他的旧日战友,无论是从家族发展还是个人理想来说,情分这东西实在不顶什么。
“攻城!”
随着陈泽两字一出,虽然沉默,但早已经热血沸腾的山南军士兵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杀!”
黑哑哑的,山南军终于开动了。和现在的大多数攻城战一样,山南把牌手放在最前,两千面盾牌仿佛连成了一块石板,在他们中间是巨大攻城器械,山南管这种楼车叫做“踏城”。“踏城”的上方还配有武器——巨大床弩所射出的箭只可以轻易地钉入城墙尺余。
再后面是云梯,饶是山南军装备甲于天下,这种危险器械也无法取消,只是在制作上略有改进而已,大部分的攻城士还是要踏着它冲上城头。
很少有人会害怕。专门的登城训练只是其一,更多的是军功的刺激,荣誉的鼓舞。在这些面前,死算什么?再说,死了家里自有大帅照应!
“一百步!”
“五十步!”
“放箭!”
“嘿!”每一个命令的回声都是如雷的怒吼。
巨大的“踏城”靠近了,有力地放下了梯扳,云梯靠上了,士兵们开始了攀爬。而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发石机还在抛掷,只是弹子换成了石头,几架大型弩车在靠近一些后也在发射,沿着高高的弧线落向城中。
“放箭!”
“擂木滚石!”
“沸油!”
守军也在动,一直人心浮动,又被炸得晕头转向的他们还不至于完全失去一个军人的基本素质,何况他们毕竟是陈儒倚靠的中坚力——虽然他们只是荆南军的中坚。
“啊……”拖着凄厉的惨叫,一个身体高高地从云梯坠下,他的脑袋被沸油淋了个正着。
士兵裴阿蛮两眼充血,看都不看前面栽下的同伴,迅速地向上,再向上。尽管那个人和他是同一批的兵,平常亲热地叫他“蛮子”。
“攻城的时候不能走神,就是你爹死了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想要活命就得先不怕死,否则怯上一分你都死了九分!”
营副贼汤在训练的时候反复说过。阿蛮都记下了,但他却不是想着活命。
我是为了军人的荣耀!为了像个男人一样战斗到死!阿蛮不断地心底吼叫,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个字:“杀!”
“杀!”第一批山南军终于踏上了城墙,他们的刀子黝黑黝黑。
“把他们赶下去!”守军将的声音嘶声竭力,第一次就让对方踏城是很不好的开始。
许多手脚还在颤抖的守军红了眼,他们的嗷叫声像是悲嘶,又像是怒吼。
士兵阿蛮活着上了城,他的左肩被灼伤了,但随着第一刀的出手,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疯狂!城上肉搏一定要疯狂!”
“杀掉所有阻拦你的人,否则就是死!”
陈州出身,相貌猥琐的贼汤在训话的时候像是着了魔一样,身子颤抖,两眼会浮出骇人的血丝。
杀掉所有阻拦我的人!阿蛮像头野兽一样,在劈翻第二个人以后他已经出不了刀,但他还有手脚身体!
一头撞上那个满脸灰尘的敌人,阿蛮的手准确地掐上了对方的咽喉,膝盖顶了上去。
“杀!”周围都是呼喊,都是嘶吼。
“荆州兵位置刚才就乱了……”赵匡凝的脸蛋涌着一丝潮红,兴奋地说道:“咱们又是全力一击,或许一次就可拿下夷陵。”
李严的神情淡定一些,摇头道:“一次我还嫌多。”
强攻的损失肯定不会小——虽然在其他藩镇或者将领看来山南军将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但李严仍然不会为这样的战斗感到高兴。他没有作过这个世界的小兵,但他也曾经是那些冒死向上的男人之中的一员,其中的惨烈情状他非常清楚。虽然战死是军人的最佳归宿,但城墙上下显然不是什么好坟墓。
战争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战争是暴烈的杀伤,正战流血是最鲜明的主题。运筹帷幄、每战用计那是小说,而即便是小说也不得不承认血战的不可避免——武侯也没办法掐算一番就计取陈仓。
李严所想的就是尽力、尽快地一次拿下夷陵。
而在夷陵城上,陈儒的想法自然是尽量、尽快地将山南军打下去。但现实情况说明,这很难。
山南军的素质比起他初见之时起码强了近七成,好象这支军队只要有人活着,他们的士气就不垮,甚至不会消磨。休息了五天,他们却依旧像是刚脱柙的猛虎,如同饿极的狼群。
守军渐渐不支了,山南军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大,他们不断地攀上来,又攀上来……
“大帅,派我的人上!”一个牙将高声请战,他是陈儒的牙卫首领,他的人还有一半多充作预备队。
陈儒犹豫了,最后的一半牙卫再上能就此把山南军驱赶下城?
另一个将领问道:“要不,咱们退守牙城?”
走还是不走?山南军可以一以当十,而荆南兵最终是被自己高估了……前两天的谣言,今日的阴雷……他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在陈儒犹豫的时候,山南士兵裴阿蛮刚刚杀掉了第五个敌人,他的脸上已经满是鲜血,大腿上好象有两处创口,肋部好象也有一处……
“啊!”阿蛮的嗓子已经哑了,但他的喉底还在发出战斗的声音。刚刚格开一柄刀,侧方风声又起。
“呛”的一声,致命的威胁解除了,那个偷袭者捂着脖子在地上滚动,差点跌倒的阿蛮看到了敌人嘴巴里淌出来的血沫。
救了阿蛮的是一个队副,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年轻得让人难以相信。
“好样的,该我们了——”那年轻的队副大声道:“到后面去!”
阿蛮一楞神,那队副已经又杀翻了一人,阿蛮不想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但刚才这一顿似乎一下子把伤口叫醒了,钻心地疼。
“夺城后请你喝酒!”那队副大声吼了一句,就再也没回头:“我叫小山!”
再也支撑不住,阿蛮顺着女墙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