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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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妙龄.你是温如言

    土地庙已经破败不堪,半边土地爷的石像栽倒在墙角边,趴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土地庙里,温暖如茵,绿草仿佛也为之散发出光芒。

    妙龄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一层柔软的被子,被子虽然看起来很旧,甚至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但仍然很温暖。

    在她身下原本铺了一层稻草,现在却垫着一场被单,被单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妙龄看得有些痴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但救了她,而且还想得如此周到。

    她身上的伤昨晚已上了伤药,也包扎完好,然后她觉得太累,就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天亮,她感觉精神也好了很多,就是半天没有看到那个救了她的蒙面人。

    妙龄想要起身,可是一动弹,才觉得身上痛得要命,昨天后背心的那一箭可伤得不轻,而且位置也不是那么对,想到自己的后背全被对方看到了,她又羞又愧,脸红得跟朝霞一样美丽。

    土地庙不远处的农田里,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忙碌了起来,再不远的茶花湖里,一艘木船轻波荡漾,还可以听得见姐儿欢快的歌声。

    这是帝国中州大地,相比较东南西北四境,据说今年起了灾祸,这里的人民要远比他们安静祥和多了。

    妙龄静静地听着忽隐忽现的歌声,心里不禁沉浮不定起来,她忽然想起了师傅,想起了师姐妙玉,想起来竹城里的师姐妹们,想起了在竹城里觉得很开心的日子。

    竹城旁边是一条河,河的远处有一潭瀑布,夏天的时候,师姐妹都会跑到河里洗澡,看着前方恢宏无比的瀑布倾泻而下,溅起的水花比母亲的吻还温暖。

    这时候,有的师姐妹们开心起来,就会敞开胸怀,唱着不知何所谓的歌,歌声也那么动听,也那么遥远。

    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没有父母的孤儿,她们只不过是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她们也跟很多人一样,向往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幸福。

    她们是不幸的,但却幸运的遇到了静虚师太,静虚师太就像她们的再生父母,给了她们孤寂而又温暖的童年,给了她们能够活下去的人生。

    妙龄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想起了那个“毁了”她一生的“老男人”,想到被伤在自己手里的四姐,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每次想起这个四姐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怨恨,就觉得是四姐夺去了自己的幸福,她从来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从来不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今,四姐说不定就要死在自己的手里,她却一点也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回到龙城。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土地庙破败不堪,只有半边腐烂的木门,还能勉强斜靠在门框上。

    “我可以进来吗?”蒙面人站在门外,一手提着从别处弄来的早点,轻轻敲着门。他的眼神显得很平静,很恭敬。

    “进来吧!”妙龄咬着牙起身坐了起来,疼痛让她蹙紧了眉头。在这个救了他,又不知道是谁的人面前,她显得很拘谨。

    “你好些了吧?”蒙面人进来放下早点,取过旁边地上的一个瓦罐,倒了一杯水递给妙龄,“昨晚上睡得可好?”

    妙龄想起他为自己裹的伤,他为自己腾挪着身子,脸又红了起来。她垂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潄完口,她将碗轻轻搁在地上,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应该的,你千万不要谢我。”蒙面人递上早点,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显得规矩而尊敬,“你的伤很重,你就放心的在这里养伤,官兵不会再来了。”

    妙龄没有再说,她的确有些饿了,端过他递上来的早点,是一碗粥,还有两个包子。她浅浅的吃了一口,不觉微微一愣,粥居然略微有点甜,正是她喜欢的那种口味。

    她心头不禁有些触动,这种感觉仿佛让她又回到了龙城的深宫,回到了从前金枝玉叶的日子。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口味?”妙龄想着没有问,静静的吃完,又吃了一个包子,才道:“你也吃了吗?”

    蒙面人忽然跪了下来,连看都不肯看她,道:“我知道在主人还没用餐的情况下我却提前吃了,是不该的,请主人责罚!”

    妙玉吃了一惊,盯着蒙面人的眼光显得很惊讶:“你……说什么,你叫我主人?”

    “是的,四长公主,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蒙面人跪伏在地上,“无论你说什么,让我做什么,绝不会违抗!”

    “你起来吧,你没有错,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妙龄望着他有些慌乱,这让她很是不习惯了。自从她跟着静虚师太去了竹城,那种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已摒弃,她与众位师姐妹之间没有贵贱之分,只有情同手足的平等。

    妙龄望着他,又道:“我也不再是公主。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救我的。”

    “我叫温如言,是先皇派我来的。”温如言并没有隐瞒,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先皇?”妙龄一下子呆住,甚至有些懵了,片刻才激动无比的道:“你……是说我父皇还活着?”她说着话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不敢欺瞒四长公主,先皇已于两年前已去,”温如言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栗,语气萧沉而湿润,“其实先皇极为挂念于你,临走之前,他对小人说,说五长公主一定会回来的。要小的在龙灯等候,时时刻刻等着你回来。”

    妙龄的脑海中一片空蒙,但只不过片刻,幼时的一件件所亲历的记忆都不约而同从最深处浮现出来。

    这些记忆她只以为随着那一年离开龙城,便灰飞烟灭,永远不会记起,可一旦触及心头的那丝丝柔弱,她便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泪如雨下:“父皇……父皇……女儿错怪你了……”

    温如言又道:“所幸小人总算等到你回来了。先皇说,自此之后,小人将永远追随长公主于鞍前马后。”

    妙龄当然明白,这明显是父皇要他留在她身边保护她,永远呵护她周全,这何尝又不是父皇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真爱,何况是在人情纸薄的帝王之家,拳拳父母慈爱之情自然更加弥足珍贵。

    妙龄越想越伤心,可笑自己居然深不自知,还如此任性妄为,毫不留情的伤透了父皇的心,可父皇却从来没有怪过她,还一如既往的关爱着她,而直到他死了也还在心如怀念。

    妙龄再也顾不得温如言在眼前,忘乎所以的哭了起来,内心的痛苦已无法言喻。身上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崩裂,鲜血又流了出来。

    温如言跪在地上,不再说什么,也不敢起身,就这么像雕像静静的跪着。

    也不知哭了多久,妙龄才敛了哭声,激越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她想起师傅的话,师傅说她尘缘未了,所以仍留了她一头秀发。

    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抬眼望着温如言,道:“你起来吧。我不需要人照顾,我会给你自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温如言颤颤栗栗,仍是不敢起身,惶恐道:“你不要赶我走,我答应过先皇,除非我死了,才可以离开五长公主。”

    妙龄知道多说无益,倒有点好奇他为何如此忠于父皇,只是她也没有问,便叹了口气,道:“我让你起来,你便起来,以后也不要再跪拜了。你若一定要跟着我,就先跟着我好了。”

    “是!”温如言这才缓缓起身,垂手退开一边,只是微微抬目,却瞥见妙龄身上衣服血迹斑斑,不由吓了一跳,“长公主,你的伤……”

    妙龄打断了他的话,有些无力的道:“也没什么大碍,你出去吧,我想静一会。”

    温如言踌躇着还是退了出去,又回头道:“长公主如有吩咐便唤小人一声。”随着便掩了半边破败木门。

    妙龄只觉身心俱疲,便索性侧躺了下来,只想着能睡着不再想起这些,可偏偏又无法入睡,脑海里全是父皇的身影,眼泪忍不住又默默流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道吹凑卷叶发出的声音,声音清脆而绵长,虽不比器乐悠扬动听,但也让人听之宁静。

    妙龄听了一会,竟然沉沉睡去。可就在当夜,妙龄却忽然发起烧来,神智也模糊不清。

    温如言连夜去附近村里抓了个郎中,所幸病势不甚繁复,几贴药下来,妙龄的烧也退了,温如言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妙龄伤势重,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日以继夜在破土地庙外守候。遇事召唤,遇敌格守,也难为他一个男子,竟将妙龄照顾得无微不至。

    过了六七日,妙龄的伤势基本稳定下来,只是换药时颇为尴尬,又得温如言亲自动手,好在温如言每天都是蒙着面目,让妙龄稍稍宽心,心里又不断默念着“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妙龄能下地行走了,心情也愉好了些,她想着这里距离龙城近,万一有官兵追寻过来可是不妙,便与温如言商议着是不是先离开他去。

    温如言倒是不急,想着那日引开梅花卫时,在暗中听到南再得的话,似乎对妙龄的追捕并不得力,想来自不会再来搜查,便道:“还是等你的伤再好些,能骑马了我们再走吧!”

    妙龄只好应允,又得百无聊赖的养着伤,偶尔便出了土地庙到外头田野间走走,看着乡村风景,呼吸着家乡的泥土气息,心情更是愉悦。

    这样又过了三天,也就是受伤后的第十天,满以为伤势自会更好,岂知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时,妙龄原本渐转红润的小脸儿上忽然泛出一片透着光黑的紫色,跟着一口黑血从口中溢出。

    她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已摇摇欲坠。温如言大吃一惊,急忙将她扶住,探着妙龄的脉搏,觉着迟滞而混乱,竟是中毒的迹象。

    他赫然失色,道:“好好的怎地忽然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