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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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妙龄.心中终究是痛了

    “太傅大人,太后这信息来得蹊跷,咱们不能不防啊!”房内点着烁亮的油灯,灯光下一个儒士模样的人望着上位沉思不语的太傅华云帆,神色凝重的说:“虽然平日里皇后并未显山露水,但不满之色已是昭然若揭……”

    “杜先生,如若这是有人行使离间嫁祸之计呢?”另一个面色红润的壮汉提出疑问,“然则我等与皇后斗个你死我活,保不准从中摆计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这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场中由上而下足有八人,顿时有人出声附和:“齐大人此言有理,想以皇太后之尊,假设真有其事,只须遣人前来通风报信便可,何须以箭投杵?如此一来,只怕反而打草惊蛇了。”

    妙龄此时正伏在窗前暗处,听到这里,也是认为极有可能有人居中摆计,只是想到来龙城的路上那探子临死前说的“帝都危急”四字,又不免惊心。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若是皇太后身不由己出不来后宫呢?”那杜大人又望着华太傅,目光再转向众人已如刀锋。

    杨太傅只是沉思,却显得有些摇摆不定。但众人都是神色大变,要真如杜大人所言,那只怕宫里要变天了,可他们宁愿不信。

    杜大人道:“难道众位大人不知,自先皇驾崩,太傅以辅佐国策,皇后虽不言语,但私下里极其怨恨……”

    妙龄听到“先皇驾崩”,脑袋里“嗡”的一响,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虽然事先早有所料,但此刻一旦得到证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房内众人仍然难以抉择,虽然杜先生力排众议,但仍然无法与众人达成共识。

    毕竟放眼整个朝堂,由华太傅和安庆王受先皇遗命辅佐新皇,可谓位高权中,又加上皇太后居中支持,华太傅更是一手遮天,不光将安庆王排挤出朝堂,更在各个部门安插亲信,几乎控制了一大半势力。

    试想,以华太傅的权力,可以说是作为傀儡新皇的皇后就算有怨言,又有何能力来和华太傅一拼?

    这杜先生原是太常少卿,后来被人诬陷,幸得华太傅援手。自新皇继位,华太傅受先皇遗命辅政,便将杜先生召入府中为幕僚,以为其出谋划策。杜先生见众人不与谋合,不由长叹,显得极为无力,望着华太傅,说道:“要想高枕无忧,必先除皇后之患。”

    “杜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但事情过于紧迫,更何况明天又是四公主出嫁的日子,要除皇后也不差这一天。”华太傅终于说话了,声音显得颇为阴柔,“至于太后是否受了禁锢,明天一早我前去探望,事情便可见分晓。”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头华府管家轻声道:“老爷,宫外有消传来!”

    众人面色一变,华太傅沉声道:“进来!”

    华府管家轻步进来,走近太傅身旁,望着在座众人,神色略微迟疑。

    华太傅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情况说吧!”

    华府管家道:“老爷,刚得来消息,东陵岐王带兵来了京城。”

    这是妙龄浑浑噩噩之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离开华府没入黑暗中,整个人都显得麻木了。

    曾经她恨透了她父皇,甚至连“父皇”两个字都不肯说,只以那个老男人相称,她认为自己肯定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不想见他。

    可如今一旦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她丝毫不会怀疑,想起南再得那日模棱所说的话,内心里更是刀割般的痛,一切昔日柔爱历历在目,让她爱恨交加,眼泪又不争气的默默滚落。

    在回到客栈的时候,她还没能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她将门关得死死的,将窗子关得严严的,然后整个人扑在床上,抱着被子将自己埋在里面失声痛哭。

    直到哭了很久,也觉得累了,她昏昏欲睡,可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你不该回来的,就跟别人说的那样,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你不该回来的……”

    她的心一阵阵的痛,眼泪也觉得哭干了,她像个傻子一样,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喃喃自语道:“你就是个傻子,你回来干什么,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一直到天亮,直到一声声的高昂的奏乐声传来,她才从混沌中挣扎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望着脸盆里水面倒映的影子,对自己说:“走,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走出客栈,到处都洋溢着喜悦,人人奔走相告,今天是贤良淑德的四公主大婚的日子,据说满城尽带黄金,就连天空中都仿佛笼罩着金光闪灿。

    店伙计看到面无表情的妙龄,虽然极为诧愕,但还是友好的说道:“小师傅,可是起来的晚了,不过没关系,想必还来得及赶去,那火烧锦云的十里长街……”

    大约是看到妙龄神色不对,店伙计自觉无趣,便只好将一篇夸耀之词打住不说。

    妙龄望着人群都往皇宫方向涌去,人人脸上洋溢着向往而崇敬的神色,一边还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据说这驸马出身于晋阳一介寒门,如今能娶到向来贤良淑德的四公主,可真是祖上积了厚德?”

    这人旁边一个脸上长着一撮毛的精瘦汉子道:“可不是嘛?我还听说五年前这驸马原本许的是五公主,说起那五公主……嘿,这德行跟四公主可是没得比了,而且脾气臭得不行……”

    这人还没说完,另一人道:“这事儿你又怎么知道?”起先说话那人也极有兴趣,“是啊,这乃宫廷秘讳,你又如何得知,想来又是你胡说八道了?”

    一撮毛的汉子道:“怎地是胡说了,你们可知道我一哥们在皇宫里当差,这事儿可是确切的来源。”

    众人仍是半信半疑,但还是问道:“那如何今天这怎么变成了四公主了?”

    一撮毛道:“这还不是五公主臭脾气惹得,据说当年五公主和先皇一起吃饭来着,也不知如何……折断了一双上好的白玉筷……哎呀……”他还没说完,哎呀一声,整个人便飞一般的往前摔去。

    随行三人都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小尼姑铁青着脸瞪着他们,最先说话那人不悦道:“小尼姑,他也没惹你,恁地如此蛮横无理?”

    另一人起先并未说话,这时似乎忍耐不住,道:“就是,你还不赶快上前赔礼,否则……”

    “否则怎样?”妙龄走到痛得呻吟号叫的一撮毛跟前,摸出那双断筷子,冷笑道:“这可是一双折断了的白玉筷子,你可还识得?”

    一撮毛毕竟有些精明,虽没见过妙龄,可从她手中的筷子和语气中听出来端倪,知道是祸从口出,一时望着妙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要是再乱嚼舌根,我不介意来割下你的舌头,知道了吧?快滚!”妙龄甚是沮丧,这脾气一来她总是无法忍住,想来师傅纯纯教导,她都没有能听得进去。

    那几人早已逃得远了,妙龄黯然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不想身后传来夜澜的声音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四长公主代替你许于柴驸马,原本早该出嫁了的四公主,缘何会等到五年后的今天才出嫁?”

    妙龄不觉微微一呆,但也不过一瞬,便又抬步朝前走去。对于夜澜的话,其实她心中也有疑惑,若是之前或许一心想要看四公主的笑话,自会有兴趣探个究竟,但如今听说父皇早已死了多年,心中除了哀伤便什么也不想了。

    夜澜望着她,不紧不慢,缓缓道:“你难道就这么黯然离开龙城,又打算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妙龄霍然回身,紧盯着夜澜,冷冷道:“我的事你最好少参与!”

    夜澜毫不避让,沉声道:“你既然如此不争气,我自然不会参与,如今只是觉得为先皇不值!”

    “你……到底什么意思?”妙龄手头紧了紧,声音也大了些。

    夜澜目光微微在她手上滑过,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以为先皇是怎么死的?五年前你失踪后,先皇为你可谓久思成疾,以致体况一日不如一日,可也正因如此,才为人所乘!”

    “……”妙玉不觉吸了口凉气,目光愈发尖锐,“你什么意思?”

    夜澜神色肃然,道:“以公主的聪慧,难道不明白?”

    妙龄只觉心头一阵窒息,手中的白玉筷子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折断,良久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如何能信你?”

    夜澜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眸透着一股坚定和神秘,却没有回答。然后他转身走了,进而薄薄的嘴唇上扬。

    “他是谁?”妙龄望着她的背影,还是纠结中选择了相信。虽然她隐约猜测得到这个人是谁,可她又不想相信,宁愿在别人的口中听来或许让她觉得更好受点。

    夜澜像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只是遐想的空间。直到转入一个拐角,轻笑道:“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妙龄呆呆的站立在街头,听着皇宫方向传来的喜乐声似乎靠近了些,她的心愈发的乱,又有莫名的刺痛。

    她实在无法相信,曾经一起长大,一直被别人视为木纳迟钝,甚至蠢笨的兄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弑亲的事?

    记得小时候,父皇面对着他的儿女们,问他们,为人终有老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你们愿意养我吗?其他哥哥姐姐都争先恐后的回答,绞尽脑汁,措辞百般讨好,只有这个憨直的哥哥说:“我也会养,我要拿个大鱼缸把你和娘养起来……”众人听了无不轰然失笑,父皇说他率真,心里未免惋惜,只是不说出来。

    可如今,要说就是这样一个哥哥,在父皇病危之时竟然敢做出弑亲的事,妙龄怎么也无法想象,她真想返回去亲自质问他,为什么?

    就在她内心纠结而痛苦,又颇为怨恨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个人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杜先生,妙龄认得是昨晚太傅府中力主华太傅先下手为强的那个人,此刻却神色忧抑急匆匆的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妙龄快步上前,与他并步而行,微声道:“杜先生,这是要去往哪里?”

    杜先生正急步行走,陡然听得身边有人问话,不觉吓了一跳,脸色刹那间就刷白,只是待看到是一个尼姑时,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他警惕着没有回答,脚步反而加快了些。

    “杜先生,要想高枕无忧,必先除皇后之患!”这句话正是昨晚杜先生说的,妙龄说了出来。

    杜先生猛然止步,回身瞪着妙龄,神色惊恐道:“你是谁?你又……又如何知道?”

    妙龄不答反问:“敢问杜先生何出此言?”

    杜先生警惕的四下瞧了瞧,觉察到并无大内禁军,稍觉放心,道:“难道昨晚隔墙有耳?”

    “此人果然聪明!”妙龄暗想,此番他独自一人出来太傅府,欲出城而去,未必是弃主潜逃?可他又如何断定皇后一定要置太傅为死地?再说华太傅势力遍布,背后又有皇太后,谁又敢动他?

    “啊!你……你是……”杜先生盯着妙龄忽然一声低吼,显然此时已认出了妙龄:“你……你是五……五公……长公主?”

    妙龄也不知他居然还认得自己,低声道:“杜先生勿要伸张,的确是我!”

    “你……你……”杜先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但只是片刻便即平静下来,忽然叹息道:“可惜长公主你终究是女子,不,无论是谁,只怕此刻也救不了华太傅。公主殿下,恕我冒昧,如今皇宫今非昔比,我劝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恳而无奈,甚至可以说是心灰意冷,但无疑也推敲了妙龄的际遇,因此说的颇为含蓄。

    妙龄但也不恼,道:“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杜先生知道自己不说出个所以源怕是难以脱身,他焦急的望了望遥遥在望的城门口,道:“五长公主,你五年不在皇宫,有些事你知道得不多,何况说来也是话长,先不说别的,想必昨晚你也听到了,岐王昨晚已带兵入城!”

    妙龄神色微动,但没有问。她在皇宫里长大,虽然平时只顾玩乐,但对于某些皇宫禁讳还是知道得一点儿,历来分封在外的王爷,若非召令,一般是不得擅自回京,就算回京,也不可能带着大队兵马。

    果然,杜先生道:“岐王深夜带兵回京,固然打的是为四公主的大婚而来,但又为何带着大部人马?从太傅所掌握的消息来源推断,如若我没有猜错,这便是皇后秘密宣召的一张王牌……”

    “可皇后又如何敢做此主张?”妙龄问得有些心虚,心中仍是纷乱得很,甚至她觉得,如果夜澜说的是真的,想必皇兄必然是受了皇后的蛊惑。

    杜先生无力的望了她一眼,带着一丝冷笑,“为了权利,又有何不敢?自太子妃时,你以为太子妃为何怂恿太子向先皇提出重建紫衣卫?还不是因为后妃无权,太子妃只能以此为借口,才能暗中积蓄力量……”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奔雷般的马蹄急响,马上禁军高声大呼:“城中有刺客行刺四长公主,快传令下去,马上关闭内外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