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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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国危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周王始开天下,分封诸子功臣于各地,周室历600年而衰,秦国国力日益强盛,远超诸侯国,甚至凌驾于周王之上,周室暗弱,无力掌控诸侯,导致数国相争,礼崩乐坏。

    而如今群雄鼎立,弱肉强食,互相攻伐的时代将一去不返,秦国的攻势犹如这落叶时节的肃杀,难以抵挡。

    “一统寰宇,荡平海内!“随着秦王的这一句壮语,秦国开始了征伐天下的历程。

    曾经不可一世的列位豪强,终于一一被秦军的战车碾为齑粉,填补进了历史的沟壑里。可是,仍有人为了心中所谓的正义而勇敢的抗争着,虽然知道乾坤已难扭转,却还是要顶着千军万马,逆天而行,虽九死其犹未悔!

    郑国国都——郑城

    “子瑜,看枪!”一个男人用浑厚的嗓音大声说着,一杆亮银白枪宛若白龙蹿了出去,枪刃的冷光晃得人眼睛生疼,对面的少年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连连后退几步,一个侧身,躲开了刺目的光芒,接着忽的暗劲儿一使,抬手提枪,挑开了迎面而来的亮银白枪,男人借着这个破绽压了过来,星星点点的枪刃迎面戳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少年步步吃紧,看得身旁的妇人频频蹙眉,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少年使尽浑身解数,连解数招,终于还是力不能及,败下阵来,单手撑地,气喘连连。

    妇人急忙走到少年身旁,这时男人也走到了少年身边,两人对少年伸出手要去搀扶,男人却说:“子瑜,近日岂是偷懒了?身手退步不少啊。”

    少年在两人的搀扶下站起来,顾不得膝上的泥土,连忙摆手解释道:“父亲,孩儿日常勤练,一刻也不敢荒废,倒是父亲天天戍边,刀不离身,马不卸鞍,似乎与上次见父亲时,是父亲又变得厉害了许多,这可不是孩儿武艺不精。”

    “哈哈哈哈,你小子,未曾偷懒就好,可是想当将军,可不是会耍耍刀枪棍棒就行的。”男人揉了揉少年的头。

    “父亲,孩儿当然知道,日后定当更加勤勉,刻苦钻研兵法阵学。”少年回应,男人只是微笑点头,欲言又止,可能少年还是太年轻,有些道理,光靠自己提点是不行的。

    “好了好了,看看你这一身的尘土。”妇人笑着说道,伸手便拂去少年身上的泥尘。

    身后的侍女端着茶水与点心走上前来,三人于院中石桌前分食茶水与点心,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男人是郑国将军项成,少年便是他的独子项璟,妇人则是他的妻子。

    不多时,正当三人享受天伦之乐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从前门一路延伸到后院,“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一个身缚戎装的男子慌张的跑到了三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枝头的麻雀也被他惊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项成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副将李荫,戎甲着身,慌张不已,心知定是出了大事,屏退左右侍从后,连忙问到:“何事如此惊慌,你起身说。”

    男子这才站起来,颤抖着说:“将.......将军,秦国撕毁盟约,悍然犯境,十五万大军眼下已逼近梦泽关前,前线告急!”

    项成暗自一惊,与秦国议和不过半月,没想到秦国竟然撕毁盟约,真是言而无信,虎狼之国,接着又问道:“这是何时的消息?”

    李荫回道:“宫中卯时接到加急羽檄,今日宫中是末将当值,末将接到王命之后,一刻不停的赶来将军府。”项成看了看日头,估摸此刻已是辰时,迅速起身说:“来人,备马!”便要往中庭走去,夫人拉住他,回头对项璟说:“璟儿,快快去取你父亲征袍,取了去前门侯着。”项璟应了一声,便飞快的跑去中庭。

    “老爷莫急,此去城南尚有数里,可让李将军快马先行。”夫人又转过头对项成说,项成一把紧紧攥着夫人的手,此时夫人眼中已经噙满泪水,点了点头:“夫人切勿操心,我自有安排。”提枪就往府门走去。

    项成到了府门前,门前快马已经备好,项璟也到了门前,将征袍递给了他,项成一手接过征袍,披在身上,一手拎着银枪便跨上了马,此时夫人也一路疾步追到了府门前,项成与夫人与儿子作别:“夫人,子瑜,你们要保重,待我归来!”说罢便拍马而去。

    项璟望着父亲的背影,远远的喊道:“父亲!......”这一声,项璟也不知道父亲听到了没有,今天的日头算得上是秋季中较好的一天,可明明才是清晨,一股西山日落的感觉,却涌上项璟的心头。待项成远去的背影已不可见,项璟扶着早已泪流满面的母亲,两人缓缓的走进府中,这府中,又回到了只有娘俩的时候。

    项成此次归家,仅仅停留了两日,便又要奔赴边关,为国拒敌,与秦国缔结的暂息兵戈的合约仅仅维持了半月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项成两人快马到了城南军营,直接领了5000精骑,匆匆带了几车粮草,精骑先行,粮草随后,便策马径朝梦泽关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前,郑国国君也车马不停的驶向城南,无奈还是晚了一步,只能望着远去的军队与遮天的尘土叹息:“来人,取酒来。”旁边的侍从端上一壶酒,斟满了玉觞,国君以礼举杯,对着军队离开的方向说:“我郑国男儿们,寡人今日以酒酹地,愿汝等来日凯旋。”说罢便将杯中美酒尽倾于地,美酒滴落的声音如同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般,穿透进郑国的土壤之中。

    郑君矗立在原地,看着马蹄卷起的漫天尘土一点点消失,直到最后一丝尘烟消弭在天际。

    “回宫吧.......”郑君以袖拂面,转身,内侍官扶着他上了辇车,车队缓缓的朝王宫方向而去。

    又一日,项成带领的5000精骑,人马不歇的赶往了梦泽关,这期间项成夫人寝食难安,她从未如此挂念过夫君,以往就算去数月数年,也从未如此牵挂,此次不知何故,像是一块巨石悬于心头,让她整日坐立不安。

    项璟则仍旧是勤学苦练,日日早起,虽未表露,可是他心理对父亲的担忧不亚于母亲,奈何他也只是个少年,无法做些什么,若是再长大一些就好了,自己就能随父亲征,项璟这样想。

    距梦泽关尚有50里的时候,项成等人在官道上便见到一些兵士模样的人,这些人衣着破烂,其中有些人神情恍惚,身上的戎服几乎辨不出原有的样子,要不是手中持着的刀枪盾牌,几难辨认。

    这些人被忽然到来的骑兵惊到,站在官道上不知所措,慌作一团,项成拦下其中一人问道:“站下!汝等可是梦泽关的将士!?”,被拦下的人抬头一看,其中有些人认出是项成,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项...项将军!”一听到此人口出“项将军”三个字,余下的人接连跪倒在地,那人双手伏地,痛哭流涕地回到:“回禀将军,梦泽关...梦泽关失守了!”

    项成不动声色,接着问:“现在秦军动向如何?关上守将呢?”

    那人跪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我等死战两日,守关的三万将士几乎全部阵亡,李将军与其余诸位将军力战不敌,以身殉国了,就剩下了这么些人,秦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全都完了....全都完了....”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后跪在地上的人,那些人被哭声所感,一并恸哭。守关李姓将军正是李荫的父亲李固,听到父亲殉国的消息,李荫却是没有什么波动,大概早已有心理准备。

    听闻梦泽关陷落,李固殉难,项成亦是不为所动,抽出腰上的佩剑,奋力一掷,那剑便直直地插在地上,项成回过头对李荫说:“召集败退的军士,重整军容,就地驻营,有退过此剑者,按军法论处!”李荫应允一声,领了军令随即率人便去收拢残部,接着项成派出数名斥候,前往梦泽关方向打探秦军动向,余下的将士便就地扎营,项成所带5000精骑一部分巡视四周,一部分则加入残部,重新编出一支军队,大军在项成插剑的地方修筑工事,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接秦军的铁骑。

    第二日清晨,秦军仍旧没有出现,派出的斥候此时却回来了,飞奔中军大营,报与项成:“将军,秦军已经完全拿下梦泽关,此时正在关前整顿,不日就要向这边袭来!”项成挥了挥手,示意斥候退下。

    “此刻集结了多少将士啊?”

    李荫站出来回应:“禀上将军,从昨日扎营算起,陆陆续续收拢梦泽关残部两千余人,路上仍有关前溃败下来的兵士,末将仍在搜寻。”

    “甚好,着力组织人马,同时仔细巡查营防,万要用心,不可松懈。”项成吩咐。

    “喏!”

    正在此时监军拎着一人进入帐内,监军双手一推,一脚踢向小腿,那人受不住力,扑通一声跪倒在项成面前,不等项成开口询问,监军就说:“好你个混账东西,大敌当前,你却想要临阵脱逃!”

    那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是身上军服依稀可辨,看似是之前梦泽关的将士。那人浑身颤抖,眼泪混着鼻涕一道流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说:“将.......将......将军饶......饶命,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年迈孤苦,小人只是想回家尽孝,一时糊涂,望将军饶命!”

    项成从案上走下来,蹲在那人面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何时从军啊?”

    “回......回将军,小人从军十载,从未......从未尝临阵脱逃。”

    “混账!若我今日允你们回家,来日秦军便可攻入城中,后果你有想过吗?今日我们退一步,明日秦军便可进一里,勿说汝母,郑国举国上下,顷刻覆灭!”,那人已经害怕的讲不出话来,想是早已被来势汹汹的秦军吓破了胆,临阵退缩又被抓了个正着,被项成一呵斥,一来二去,心气神早已丢了个干净。

    项成也没久为难他,示意监军:“先把他带下去吧。”

    回头望了望了案上前方送回来的军报,项成说道:“李荫,将营中军粮尽数分与各位将士,让大家吃饱喝足,明日召集所有将士到大营前集合,我有事要讲。”项成也感到了一丝丝担忧,但是身为主将,他要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

    第二日,李荫便召集了一千五百多名军士到大营面前,项成矗立在大营中央,在场的将士尽数人手一碗酒,营门口正对着的是刚搭好的刑台,台上竖着一面黑色大旗,那旗上绣着一个白色的龙虎一样的图腾,旗下跪着一人,那人战战兢兢,丢魂落魄,细看之下便是先前被监军抓住的兵士,他身旁站着一个手持巨斧的卫士。

    项成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先是下场到军阵中巡视了一番,然后又走回台上。

    “诸位!你们都是郑国子孙,你与你们的祖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世受国恩,值此间危难之时,当是与我勠力同心,同仇敌忾,一同抵御秦人,如何能私自潜逃,置兄弟手足,国家危难于不顾?”

    “拿酒来!”

    项成举起碗,对着天:“这第一碗,敬梦泽关的将士,敬为国尽忠的英雄们!”

    项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着人又添了一碗,对着下面的人说:“诸位勇士,秦人背信弃义,扰我国境,如今秦贼犯边,国境涂炭,此时正是需要你我共赴国难的时刻,我知道,下面的大多数人已经与秦军交过战,虽是败了,可亦是勇士!是我郑国的英雄!你们为后援大军争取了时间,为郑国的百姓赢得了生机!明日,我们将再次与秦军交锋,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退,则秦军将长驱直入,直达王城之下,你们此时若是退了,你们家中爹娘、妻儿、朋友、郑国的百姓,和其他诸国百姓一样,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奴役和死亡!我在此恳请诸君与我一同奋战,中军大营的旌旗不倒,我项成绝不后退半步!这一碗,敬这中军旌旗!”说完,项成将第二碗酒大口饮完,又着人添了第三碗。

    “而这最后一碗,项成敬诸位勇士!望诸位与我生执敌酋,问罪于前!”项成又饮完第三碗酒,下面的军士被项成鼓动,皆异口同声的回应着:“家国有难,必以死报!家国有难,必以死报!家国有难,必以死报!”,接着便是噼噼啪啪的摔碗声。

    “我这身后尚有千坛美酒,王城也有盛宴丰馔,待凯旋之日,我定与诸君痛饮!”

    接着项成挥手示意,巨斧卫士只一斧,一股鲜血喷薄而出,像染料一样铺在了大旗上,白色的图腾也变成鲜红,迎着风,借着西下的太阳,旗上的图腾放出炙热的光,舒展飘摇,像活过来了一样。

    秋风又吹了起来,萧萧瑟瑟,从军营里穿过,卷着阵阵酒香,向梦泽关的方向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