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燕双目圆睁，眼中布满腥红血丝，似有无边怒火。

    望着昔日与他转战山水、谈笑畅饮的百余名部下尽皆倒地，愤怒之余，悲凉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他手中兵器已被赵云击飞，又被其以长矛抵住脖颈，动弹不得，在这一瞬间，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遍他全身上下。

    令他不觉眼前氤氲，模糊难视此间庭院。

    半晌，他嗓音沙哑地艰难开口，“汝何以如此？吾何以为仇？”

    聂辽一刀挥过，斩掉最后一人的头颅，一挥长刀，滴滴血珠飞落在庭院。

    他未将进入庭院内的百余人斩尽杀绝，期间跑了几个，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转头看向褚燕，面无表情，漠然道：“褚燕，汝如今选择有二，其一，投入吾麾下，以汝之性命，博汝之人生；其二，与汝之部众一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褚燕听闻此言，出奇地冷静下来，心中的极致愤怒与悲伤，好似转瞬间消散无形。

    他本以为这似人屠恶鬼的黑甲少年，是为赵云助力，此刻听到其给自己的选择，他心下恍然间明了。

    此人方才之杀戮，并非为赵云，而是为他。

    他想不明白。

    “敢问阁下……”

    聂辽抬手轻轻一摆，倏然轻笑一声，道：“大汉剽姚校尉张辽是也，如假包换。”

    褚燕在这一瞬间，仿佛想明白了很多事，心中却又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张辽，那个斩杀太平道首领三兄弟之人。

    以三人之首级，获天子亲封之剽姚校尉。

    可我既非太平道人，亦非黄巾军贼，只有万余部下聚众常山国，何以青睐于我？

    “汝不必疑惑，当此刻时机未到，汝日后自会明了。至于汝这百余部下，便算作汝之拜帖吧。汝若要活，自可抚恤此间部下之亲属；汝若想死，吾自当助汝一臂之力。”

    褚燕闻言，缓缓闭上双目，面色冷肃，默然无语。

    聂辽也不逼迫，只是手持长刀，伫立在褚燕面前。

    赵云从聂辽挥刀开砍之时，心中便震惊不已，此时更是震撼莫名。

    这位比他还要年轻的汉军校尉，兵器锋利无双，斩人摧刃如流水；甲胄坚固无比，刀刃加身不留痕；身法如影随形，辗转腾挪一敌百；心性坚毅刚猛，手起刀落不留人。

    赵云不禁在心中暗暗较量，若是他手持聂辽兵器，身着聂辽甲胄，可否如此？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心下暗笑，这兵器与甲胄虽好，却非吾所有，想此何益？

    夏侯兰此时已完全懵逼，全然不知所措，不能所言。

    屋内门后的赵雨，此刻对聂辽的态度有些复杂难言。

    这家伙，既贪生怕死，又心狠手辣。

    不过总算她没有看错，二兄之友，当是如此大丈夫。

    微风拂过庭院，吹动褚燕被汗水浸湿成绺的发丝。

    良久，他睁开双眼，看向聂辽，平静问道：“阁下以为吾怕死乎？”

    聂辽微微摇头，道：“汝是否怕死，于吾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汝之家眷，汝之部众，怕死乎？”

    “阁下当真狂妄至极！”

    “吾听闻汝有万余部众，吾一次往来，可斩百余人，往复百次，汝之部众尽没也。吾若想来，无人可当；吾若要走，无人可留。汝以为何如？”

    褚燕虽然已平复心绪，但此刻听得聂辽言语，心中不免怒意渐生。

    他盯着聂辽的双眼，质问道：“阁下可是要吾也为汉庭走狗吗？”

    聂辽对褚燕此问，并未感到意外，笑道：“汉非汉，刘非刘，千百轮回再王侯。”

    “你……”褚燕心中顿时一惊，你不是天子亲封的剽姚校尉吗？你这话好像……

    赵云闻听聂辽之言，心中也是暮然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这与他何干？

    该担忧，该恐惧之人，不是他，也不是大汉天下黎庶。

    自有人愁。

    “阁下可是要吾做阁下掾史属吏？”褚燕沉默良久，忽而出声。

    聂辽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言道：“是也，非也。汝为吾麾下，却无须随吾入府。何况，吾如今并未开府。”

    褚燕对于聂辽的回答，有些不明所以，他不太明白聂辽言中之意。

    不过，这不影响他做出判断与选择，因为这不仅关乎他自己的性命。

    “将军有何命令？但请直言。”

    聂辽见此，终于放下心来。

    这褚燕其实就是个滚刀肉，幸好此时其年纪尚轻，且汉室江山虽有小乱，却无大难，料想褚燕也不敢不屈服于他。

    他看向赵云，轻轻点头。

    赵云倏然收回手中长矛，持矛而立，面色平静无波，只是看着褚燕。

    褚燕左右扭动一下脖颈，又抬手摸了摸，见手指并无血迹，立时向赵云抱拳一礼。

    “前番多有误解，吾深感歉意。”

    赵云微微点头，神情不见波澜，道：“今后莫要逼迫于人。阁下当知，侮人者，人恒侮之。”

    褚燕就当没听见，环顾庭院，入目所见，满地死尸。

    他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飞燕，自今日起，汝率部众，于冀州围剿黄巾贼。若有不敌，可寻北中郎将皇甫将军，协助他彻底平定冀州。切记，若击败贼军，不可杀俘，遣归乡里即可。”

    “诺！”褚燕回身，向聂辽抱拳一礼。

    “此处无事，你且回返真定城。此间部众之尸，吾自葬之山下。”聂辽一边说着，一边挥挥手。

    褚燕再向聂辽一抱拳，转身拿起插于地上的长刀，步出庭院，上马离去。

    “忠远……”

    聂辽看向赵云，笑道：“子龙莫怪吾留下飞燕性命，实则因为他并非大恶之人，劝其重走正道，岂非善事？”

    聂辽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虚伪，杀了褚燕百余部众，只为劝其改邪归正？

    不过，无论是人话，还是鬼话，只要赵云不疑有他，那就是好话。

    以史籍记载，以及他自昨日亲身接触的感受而言，赵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赵云的忠义，与关羽、张飞等人绝不同。

    赵云一生，只忠于天下苍生，黎庶万民。

    刘备以仁德得赵云效忠之心。

    我则以天下为公，取得子龙。

    赵云微微摇头，道：“若非飞燕逼迫于吾，吾无心杀之。若他当真洗心革面，也算好事罢。”

    “吾知子龙无意功名，不知子龙愿救天下否？”

    “固所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