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引。”

    张以诚开口唤道，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张道玄，无量观。”

    金黄色道袍一角扬起，招呼声从身侧骤然传来。

    张以诚迫不及待的转头看去，只见本应留在门外的道引已是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道引，你说我们要不要大开山门，广收门徒？”

    他按捺着内心激动，眼中跃跃欲试。

    “为何？”

    有反应！

    见道引回话，张以诚立马开始伸手描绘，声音激昂：“当然是为了三清宫，壮哉我大三清宫，弘扬道教文化！”

    “三清宫和道教为何要弘扬？”道引面色不变，依旧平和地出声问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因为……等等，不需要么？”

    “贫道以为，不需要。”道引很认真的摇头。

    张以诚一时被问住，面色难堪。

    莫非是自己想岔了？

    不对，导致自己穿越的，一定就是弘扬三清宫的征文活动。

    若是说这场穿越有什么目的，似乎也只有这个靠的上边了。

    他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会儿。

    ‘我们诚邀你参与“三清山”主题征文，以三清山为灵感之源，用你的笔触描绘出它的美丽与神秘…’

    难道说…？

    想到这里，张以诚清了清嗓子，再次循循善诱道，“那道引，你就不想三清山上的人更多一些？这世间修道的人更多一点么？”

    “世人若心生向道之意，自有缘法，当勉之。”道引神色平静，缓缓说道。

    见对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张以诚不由地往前凑了凑，沉声道：“不对，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看到三清山上修道的人、或者说游客更多一些么？”

    “吾道不孤，可与道友把臂同游，自是佳事。”

    声音不紧不慢。

    “对，就是这样。”张以诚一拍大腿，急忙给这句话定性，“所以得劝人学道，得广授道法！让我三清宫在世间闻名，如此一来，方可吸引世人来我三清山。”

    他目光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热闹的景象。

    “贫道并无此想法。”

    “那要是有人想学，来此求学呢？”见道引依旧轻轻摇头，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样子，张以诚不由的瞪大了眼睛。

    “道法自然，因缘际会，兴哉贺哉。”

    “不不，道引，我的意思是，三清山极好，修道也是极好的。我敢肯定，只要这个世界的人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就一定会萌生来此学习如何修道的想法。”

    张以诚眉头微皱，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可问题就在这里，我们若是不宣传宣传，大家又怎么会知道呢？”

    “三千大道，各有际遇，乃应有之意。”道引唱喏一声，神色淡然。

    得，爱学学，不学滚，主讲一个不强求。

    张以诚在穿越之前就知道这句道家金句，却是没想到就连道引都那么佛系。

    不，是道系。

    他闭目揉了揉眉心，感到痛苦万分，上一回那么痛苦的时候，还是上一次。

    三清宫殿成的第二天，自己就差跪着求道引教道术了，接着就被道引的回答搞的有些自闭。

    归根结底，对方应当是仍不具备这些功能。

    想到这里，张以诚睁开眼，叹了口气说道：“那这偌大的三清宫里就我一人，空空荡荡的着实令人不安。就算是我的想法吧，我们能不能多找一些人，让这山里热闹一些，也好定期打扫一下。”

    “既为道玄之道，汝之所欲，又无逾矩，自无不可。”道引闻言面露了然之色，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这家伙…倒是说个“请”啊。

    张以诚沉默了下来。

    他诱导半天，都没能让对方说出‘张道玄！请大开山门，广收门徒！’这句话来。

    还得出了个结论，什么道玄之道……

    自己哪有什么道，要说有，也就是想要回去罢了，最多再加上一个，想学道术。

    看来，这个方向也不对。

    “唉…你退下吧。”

    他看着之上刚写下的“弘扬三清宫”几个字，突然泄气，提笔重重划了两道。

    周、韩二人已是行进许久。

    入眼四处皆是山峦青翠，林海壮丽，遍地流泉飞瀑，奇峰怪石。

    若是有人旅行至此，定然会忍不住感叹，好一个迷人的自然风光，钟灵毓秀之所在。

    但此刻疲惫的两人自是无心欣赏。

    “将军，前方有情况。”

    周战荣一马当先，正不时提起手中长刀，削砍着拦路的枝丫。

    不经意的抬头，令他看到了天空中一道袅袅升起的炊烟，他瞬间警惕起来，出声警告。

    跟在他身后的韩文韬此刻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异常。

    “炊烟？”韩文韬缓缓抬头，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尽显疲态，不间断的赶路，让他的神色愈加萎靡。

    在愤怒和仇恨的驱使下，他带着周战荣不顾一切深入此山，只为寻求妖物助力，以报心头之恨。

    然而，行进至此，却仍未寻得任何线索。

    两人逐渐沉默，韩文韬更是觉得此行已然渺茫。

    若不是心头仍保留着一份清明，深知事不可为，他怕是早已回城找李家拼命去了。

    “这里怎会有炊烟…？”韩文韬眉头紧锁，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云雾山。

    山中终年云雾缭绕，因此得名。

    当年的自己雄心勃勃，在世家的唆使之下，点齐兵马，气势汹汹地进山除妖，妄图为冀城百姓开辟一条商道。

    然而进了山之后，才惊觉到处都是云雾弥漫，山路难辨，兵将举步维艰。

    行至山中更深处，更是一片穷山恶水，瘴气丛生，四处毒虫遍布，猛兽横行。

    山内去岁之景历历在目，又怎会是眼前这一副山清水秀的宜人模样？

    “这鹿妖究竟在搞什么鬼？”韩文韬恨恨自语。

    或许山中风物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原因，是受到了妖物作祟？

    他暗自猜测。

    想到那鹿妖，眼前仿佛有猩红之光骤然闪现，他闭上眼，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刀兵厮杀声震耳欲聋，声声入耳。

    ……

    云雾山间，韩文韬的队伍已经行军两日，早就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山中雾气沉沉，阴霾弥漫，视野极为不佳。稍有不慎，人便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士气低下之际，有将士安排人员在腰间绑上粗绳，小心翼翼地前往雾中探路。

    正在这时，却有斥候匆匆返回汇报。

    “将军，前方…树上的记号，这里我们一个时辰前就来过…”

    “走！前进！”韩文韬身披重甲，骑于马上大声呵斥，声如洪钟：“都给我动起来！”

    自己等人始终在原地打转，这个发现另他焦虑不已。

    队伍再次缓缓动了起来，一号一令，首尾相随，以避免再有人掉队。

    韩文韬身先士卒，身侧亲兵环卫左右。

    直觉告诉他，四周一直有一双隐匿的眼睛，在暗中死死地盯着他们。

    行进几步，他凝神屏息，取出马侧长弓，拉满弓弦一箭射去。

    只听“嗖”的一声，树上有一人影应声跌落。

    众人一拥而上，发现竟是一只妖物。

    妖物奇形怪状，遭众人围住后龇牙咧嘴，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竹竿，像是在呼朋引伴。

    有亲兵上前，奋勇力战之下砍落妖物头颅，将其插矛高举以示勇武，接着却被暗箭穿心，应声倒地。

    一时间，鼓声雷雷，吼声杂乱，云雾中怪叫连连，疯狂地冲了一大群妖兵。

    喊杀声、惨叫声、撕咬声。

    等韩文韬回过神来，已经死了很多人，都是自己在战场上带回的百战精兵。

    云雾散去，入目之处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山中土地呈暗红之色，显然已是被鲜血浸润。

    他漫长的军旅生涯中，每战必先，并不是没有见到过更加惨烈的场景。

    只是……

    在众人正庆幸这得之不易的胜利时。

    在自己看着妖物尸体正志得意满时。

    呦呦鹿鸣在心头轰然炸响！

    那鹿妖好整以暇的出现在了生者面前。

    它巨大的鹿角分叉众多，犹如古老而扭曲的树枝，透着森然的气息。

    青色的身躯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占据了身前整个巨大山峰。

    硕大的双眼闪烁着妖异而深邃的光芒。

    美丽！

    强大！

    力量！

    带来了无边恐惧！

    妖物顷刻间漫山遍野！

    它们或坐、或立、或爬，正紧紧的盯着自己这一众人，眼神残忍凶狠，涎水自口中留下，压抑着一声声呜咽，四立于周围山峰。

    百倍！甚至千倍于他们刚刚奋力杀死的那一批！

    有人高举武器，发疯般狂笑。

    有人坐倒在地，大声哭嚎。

    也有人仓皇逃离，在云雾中跌落，绝望之声回荡山谷。

    韩文韬的脑子一片空白，世界都仿佛在此失去了颜色。

    在鹿妖那巨大的压迫力下，如同琥珀中的小虫，动弹不得。

    ……

    动弹不得。

    韩文韬微微颤抖，那鹿鸣声似乎又在耳边轰然响起。

    能行！

    只要找到它！

    妖物！只要碰到一头妖物！只要到达那里！我就能找到它！

    它答应过的！

    他努力着恢复平静，再度睁开眼睛时，脸上已满是坚定之色。

    “我们走！就去哪里！”

    声音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