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平湖和风拂柳
束行云抬臂,右手执紫斧束心,举与眉齐。
左手执青斧自观,略低于紫斧,与肩平。
然后束行云手执双斧缓慢地朝左右划去。
他的动作真的很缓慢很缓慢,慢到普通人的肉眼很难很难察觉束行云的手臂此刻是在移动。
一个时辰之后,双斧移动了五寸。
两个时辰之后,双斧移动了一尺。
……
等到天明时分,束行云的双臂终于完全展开,双斧依然平举于身体两侧,像一只亮翅的白鹤。
紫斧依然与眉齐。
青斧依然与肩平。
未曾偏移半丝。
然后束行云重重地呼了口气,垂下双臂。
双臂有些不受控制般微微颤抖着。
一夜,练了一式。
简简单单的一式,似乎让他的双臂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当然,只是看上去简单。
刚才那一夜一式,束行云体内的元灵之力不知在经脉窍穴之内冲刷激荡了多少个周天,而且是在不断变换着元灵之力运转速度的情况下。
一般而言,元力者在战斗之时,招式的快慢轻重,皆是随着体内元灵之力运行的缓急变化而变化的。
当元灵之力运行如江河奔涌时,元力者的招式往往迅猛霸烈,若是元灵之力运行如轻风拂岗,元力者的动作就会变得细柔绵缠。
就像前些日子来蜀山那个名叫周一舟的铁藤军都尉,他的刀势可以在凌厉和灵巧之间随意切换,显示了极为深厚的控制元灵之力的能力。
但是刚才束行云的那一式,却是在刻意改变体内元灵之力的运转速度,但是他的双斧挥动却无比稳定,速度没有改变过哪怕一丝。
这种让自己的元灵之力运行和动作的轻重缓急完全分割的控制能力,比起那周一舟又不知高明了多少等级。
所以当初阿宝问他那魁梧青年的刀法如何时,束行云才会给出了“不咋样”三个字评价。
他并不知道那个名叫周一舟的青年,在军中已经被誉为天才。
反正在他看来那真的不咋样。
如果说周一舟已经能做到轻重随意转化,那么束行云就已经达到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甚至是轻即是重,重即是轻的境界了。
这一式的名字,就叫做平湖。
胸有惊雷却面如平湖。
不过这名字却是束行云自己起的。
当初吴道人在蜀山呆了七年,其实主要也就教了束行云一门七象万千法,还有九式斧法。
束行云同样问过这九式斧法叫什么名字,吴道人却是笑笑道:
“我以前没用过斧,那九式是这几年专门为了你所创,不过斧道之真意应该全部囊括其中了,至于叫什么名字,你自己决定吧。”
一共九式斧法,都是看起来极简单的几个动作,但是真要练起来却极难极难。
而且痛苦程度,尤要超过修行气象万千法甚多。
比如这第一式“平湖”,一边要控制着体内的元灵之力时而如海啸般狂暴汹涌,时而又要让它变为潺潺而流的小溪,同时还要控制双斧的速度不能有任何改变,修炼之时经受的折磨,实在是难以轻易用言语表达。
光是这一式,束行云就足足用了小两年的时间,才算勉强掌握。
就算到了如今,一式“平湖”也不过小有所成而已,他虽然已经能做到不管体内元灵之力如何变换,也能保持行斧速度慢如蜗牛。
但光有“慢”还是不行的,还必须要“快”,当达到出斧速度的快慢轻重跟体内元灵之力运转不但完全割裂,还要互相错乱之时,这式“平湖”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
而那九式斧招,束行云已经修了七年。
前三式,他算是初窥堂奥。
中三式,勉强算是入门。
至于后三式,他至今也无法完整施展出来。
束行云练完一式“平湖”,已经一夜过去。
然而朝阳的光辉,却并没有落在凝翠峰顶,反倒是一团团的乌云压在了峰顶之上。
束行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了一句。
“小鱼儿,你先下山。”
……
当朱余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凝碧崖顶,天空之上就落下了雪花。
蜀山之中,天气本就复杂多变,半山雨来半山晴的景象可谓寻常,而像灵翠峰这样高耸入云霄的山峰,一天经历四季气象都不算异事。
春日飘雪,以往也是常有发生的。
朱余刚刚开始修行,抗不住峰顶气温的急剧下降,但束行云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影响。
当雪花飘下的时候,他甚至脱下了自己上身的衣物,露出了瘦削但肌肉线条极为完美,充满男子魅力的上半身。
然后束行云再次舞动起了双斧。
而他的双脚牢牢站在剑形青石之时,仿如老树盘根,岿然不动。
他的上半身,却不停地左右晃动着,紫青双斧随着他上身的晃动,不停做出砍,斫,劈,挑各种动作。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不停地飘落在崖顶之巅,青石之上。
束行云的脚边都很快就堆满了积雪。
甚至他的大腿上都落满了白雪,因为束行云站的太稳,所有堆在他腿上的白雪竟没有半点落下。
但是束行云的上半身,没有半片雪花,他的斧头上也没有。
不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的热量融化了雪花,而是自天上下雪开始,自始至终就没有一片雪花掉在他的身上过。
束行云的身躯依然不停地晃动着,就像是被轻风吹拂的柳枝,晃晃悠悠,飘无所定,双斧不疾不徐地挥动,说不出的潇洒随意,也躲过了每一片落下的雪花。
这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此时的雪下的又急又密,除非是跑下被大雪覆盖的崖顶,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不让雪花落在身上斧上的。
但是束行云就是做到了。
这就是吴道人教给他的九式中的第二式,立于卧牛之地,却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束行云给它取的名字,叫风拂柳。
……
束行云在春日的雪中练斧,自惊蛰练到谷雨。
在初夏的暴雨中练斧,从谷雨练到了小满,再练到了芒种。
芒种那一天,李翠翠终于离开了蜀山。
束行云将她和她的祖父母,还有每年夏初都会来一趟蜀山,这次顺便接李翠翠一家出山的陈姓商贩,送到连通蜀山和外面世界的狭道的道口。
束行云没有踏出那个道口,只是朝着远方望了一眼,微微有些向往。
和哭得梨花带雨的李翠翠挥手道别,然后他就回到了灵翠峰中,继续练斧。
芒种之后是夏至,再是小暑,大暑。
束行云在夏天的烈日下练斧,练至了立秋。
束观在秋风秋月中练斧,练过了白露寒露霜降。
接着是小雪大雪小寒大寒。
于是练到了第二年的立春。
即使是在黑玉镯的压制下,他的境界也从萤星境修到了芒星境。
当然,吴道人说过境界一点都不重要,所以束行云并没有太多欣喜之意。
让他有些开心的是,九式中的前三式,平湖,风拂柳,千钧终于隐隐有了大成的迹象。
第四式龙蛇,也开始登堂入室。
束行云继续平静地修行,练斧。
又是一年惊蛰时。
只要再过两年,自己将天下无敌!
束行云平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然后他会走出蜀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至于再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还没有想好。
只是惊蛰这一天,名叫陈安富的商贩来到了蜀山,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个消息打破了束行云平静的生活。
他终于停止了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