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得很快，到了大三下学期，学校罕见的只开了两门课。所有人到这时也必须明晰自己的未来，至少在要不要读研、考公这件事上，如果选择就业，现在正是寻找实习的时候。

    实习、就业对于像王云飞这样的大学生来说，总会因为陌生而本能的抗拒和感到恐慌，尽管学校已经在前几年的教育中安排过实践课程，但或许“学渣”、“挂科”的头衔还一直挂在王云飞脑袋上，所以在“步入职场”这项考试里，他始终是有些胆怯的，这是一个对所有大学生来说注定的终点，就像死亡之于所有人的一生一样，只是大部分人都只选择逃避或者忽视它，一直到火车直挺挺的冲下悬崖，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时才开始感到毫无意义的恐慌。

    王云飞在投递简历之余也没忘游戏主播这条转行之路的可能，万辉也本以为职业电竞的选项可以通过学院的核查，哪知这些在辅导员和班主任眼里全是不务正业。幸好这所A市重点大学的口碑不错，也有不少知名校友，一批与学院合作的企业愿意给没有得到更好实习机会的“可怜”学生们兜底。

    这个消息是王云飞从包红江那听来的，他当然不可能认识任何一位年级前辈，因为几乎没有任何因缘际会，也没有必要。后来和黎婷婷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听到她提过这点，当她询问王云飞投递简历之后进展如何，却只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时。她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讲出这点事实来宽慰王云飞。最近黎婷婷也需要为保研做准备，她需要调研自己期望的学校，感兴趣的导师，然后展示自己的成绩和作品，与他们勾搭，并准备下半年的面试。

    或许有大男子主义心理在作祟，王云飞一直希望他能是两人中被依靠的那个，也可能察觉自己没有达到这种普遍的社会期望，在场“求职战争”中处于弱势的他，逐渐变得不如从前那般自信，在女友身边的一切言谈举止也随之变形，不再能像从前一样谈笑自若，诙谐轻松，甚至可以说完全遗忘了建构他一举一动的全部规则。

    在现实迫近的情况之下，王云飞也不得不换一个视角审视自己、审视两人的关系甚至一切，他开始觉得自己在黎婷婷面前就像一个小丑，甚至从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任性荒唐、无知可笑。由于和黎婷婷相处逐渐变得难以忍受，即使自己依然珍视这段感情，他也选择以准备面试、不打扰女友复习为由，刻意回避她。

    这时再想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但几年下来练就的临阵磨枪的功夫却是货真价实，王云飞开始搜罗网络上前辈们总结的面试经验和话术总结，经由辅导员和其他几个同学介绍加入的一些求职面试群，大家的各路经历、面试得失汇聚在一块，辛辛苦苦终于上岸的大家羡慕嫉妒恨，乞求福星分享一些运气；兜兜转转拒信无数的也都练就了强大的心脏，那几位老油条的事迹和他们整日在群里散播的调侃、自嘲的话语则成了其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缓解焦虑、继续坚持的动力。甚至于，一朝咸鱼翻身，群里的围观群众会因为他们永不言弃的励志精神而刷屏“泪目”，这和“幸运星”的待遇可是差距悬殊。

    当求职这场战争的形状被逐渐摸清之后，来源于未知的恐惧也逐渐消退了，无非是在得到面试机会之后，依照脑海中的“宝典”适时发挥，过关斩将，王云飞甚至觉得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考试。如果恐惧来源于未知，那么不适则来自陌生，毕竟饭得一顿顿吃，“宝典”得一页页背，面试得一场场来，即便处于劣势，人也总会接受现实。王云飞心中的一部分焦虑和大部分迷茫逐渐转化为了玩世不恭和自暴自弃，他看着面试宝典上的种种名词和样样条款，还是和从前趁夜准备期末考试时一样令人瞌睡眩晕，其实他和宋扬一样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土木工程专业注定有缘无份，现在只恨为什么没有尽早转舵掉头，甚至在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如此的时候，竟愚钝得毫无知觉。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春招临近结束，大三下学期只剩一个多月的时光。王云飞目前还没有拿到一个像样的offer，一些小公司的邀请甚至还不如选择与学院合作的企业。一段时间不见的黎婷婷这时竟然主动要求约会，称是邀请他参加一个聚会，给两人紧张繁忙的生活放松放松，最后还嘱托他带上笛子，提前练练“那首”曲子。王云飞见到会心一笑，拿出几月没碰的笛子在手里把玩了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心情，寝室空无一人——包红江和宋扬整日进出图书馆，万辉也早出晚归，本来就不适应听人翻书弄页的自己独占寝室也算怡然自得——他酝酿了一下旋律，端正坐姿，就坐在椅子上吹奏起来。

    一个周末的傍晚，两人相约在学院门口见面。王云飞好奇的问究竟是什么聚会，黎婷婷却面露微笑，不言不语，说这是秘密，只拉着两人往前走。拐过几个弯，绕过几栋大楼，黎婷婷又忐忑问练过曲子没有，说自己可不想出丑。结合行进的方向是去往大学生活动中心，王云飞这时心中也有了答案，应该和民乐社团脱不了干系。黎婷婷见再也隐瞒不住，就直言，原来是曾经教过自己的社团前辈即将大四毕业，大家相约在今天办一个告别演会，身为前团长的黎婷婷当然也得出一份力。

    来到熟悉的练习室，这回不再空无一人，早在进门之前就能听到里面谈笑和俏皮的笛音，两人入内，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忧郁的离别哀愁。几张老旧的桌子拼在一块，上面放了些零食、饮料供众人享用，大家说说笑笑，互相八卦近况，追忆过往，还不时有人吹响怪异的笛声以作掩护或者调侃。黑板上五颜六色的粉笔写着“欢送”的字样。

    其他人见黎婷婷牵着王云飞的手，第一反应就是一阵惊呼，一位学姐来到黎婷婷面前，两人闲话两句，亲密无间，才知是她教会黎婷婷所有奏笛本领。现在社团仅剩的前辈们即将毕业，黎婷婷不禁眼含热泪，相拥不舍。

    虽然说是“演会”，但并没有固定曲目，固定安排，全看个人意愿和现场氛围。几个志愿登场，为大伙开了好头，他们技艺之纯熟，曲子之动听热闹，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又因为“老手”们即将离去，他们的绝技或再无缘相睹，所以晚辈们也不会放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不久黎婷婷也碰碰王云飞，暗示他俩上去。王云飞本不是社团中人，几位高手亮相之后，更引得他心中没底，可他明白这对黎婷婷的意义，所以只能壮着胆同她上场。

    他们演的是较为简单、也是王云飞最为熟练的慢潜乐队情歌，二人互为铺垫，你来我往，款款深情也在句句攀升的相互应和与诘问中展露无余。一曲终了，同样引得满堂喝彩，甚至这样的情侣对奏在当场也是绝无仅有。下来之后，黎婷婷夸了王云飞两句，感谢“徒儿”的用功练习，他虽然没有言语，但心里同样美滋滋的。

    这次的约会果然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几日之后，黎婷婷再次询问起王云飞的实习动向，他虽然不甘，却也终于能坦然面对，直言自己大概率会与学院合作企业签约。黎婷婷知道王云飞一直对学习不感兴趣，她想到自己与王云飞因《古老画卷》结缘，而他又有极高的游戏天赋，为什么不尝试转行呢？即使不涉足电竞，游戏直播产业也足够成熟，甚至去网鼎公司碰碰运气也行——人要有梦想，而尝试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再说，王云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土木为业了吗？她这样劝说着他。

    这些问题王云飞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被不知源自何处的念头给一一否定了，或许有父母的看法，还有面对现实不清醒的盲目妥协和跟随大流，甚至有些都来不及细想就淹没在忙碌浑噩的生活中了。这些想法经黎婷婷重新提起，已经历过求职奔波的王云飞带着更成熟的头脑再次审视这些可能。这一次他不再怯懦的点开网鼎公司的招聘网址，终于发现了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