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罗莎先是一愣，随即喊了一声“来了”，就把莱妮丝放在一边，走到门口去开门。

    来者是显克微支为罗莎介绍来写《黑夜中的女工人》的作者：华沙大学三年级学生布鲁诺·舒尔茨。

    这是罗莎第二次见到舒尔茨，他有一头黑色凌乱的短发，眼窝深深地凹下去，鼻子却很挺立，到鼻尖时向下打了个弯，成了一个鹰钩鼻。舒尔茨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罗莎，随即有立马低下头。罗莎这才注意他手上的稿纸。

    “先进来吧，”罗莎看出了舒尔茨的局促，侧身把他请进了房间，“您是来给《星火》投稿的吗？上一期你的小说很受欢迎呢。”

    莱妮丝看到舒尔茨进来，一路小跑到厨房倒了一杯红茶端来给舒尔茨。

    “谢谢，”看到小女孩给自己端来喝的，舒尔茨明显有些手忙脚乱，他的双手不知道放在哪合适，干脆把稿纸抱在胸口，结结巴巴地对罗莎说，“谢……谢谢您，给我发表作品的机会，我……我又写了些东西……写得不好！”

    说了这么多话，舒尔茨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把胸前的稿纸向罗莎的方向一推，给了罗莎，自己则目光躲闪着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偶尔瞥一眼罗莎，随后又立马躲开对付的目光。

    看到舒尔茨这样，罗莎不免有些想笑。她接过舒尔茨递来的稿纸，看了一眼标题：《采闵尔传》。

    “采闵尔传，是那个德国神学家闵采尔吗？”在德国生活了许久的罗莎对闵采尔还是比较熟悉的，作为16世纪著名的宗教起义领袖，很多革命家都把他奉为精神领袖。

    “是……是的，德国宗教领袖闵采尔，”听到罗莎问自己，舒尔茨立马坐直了身子，僵硬地转向罗莎，“我……我想写一篇纪传体小说，不……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收稿，我……我知道我写得不好……但是我就是……我就是看到那些工人的资料后，想起来了闵采尔……”

    舒尔茨的文字如同河流一遍清澈流畅，但他说话就不这么顺利了，他在学校一直以腼腆自闭闻名，如果不是显克微支在一次作业中发现了他的文采，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写好文章。

    “我知道了，我会交给编辑部看看的，”看舒尔茨如此痛苦，罗莎也不好意思把对话在进行下去了，便答应收下文章给编辑部看看，“你的文笔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你的文章，相信这次你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谢……谢谢……”听到罗莎这样夸奖，舒尔茨明显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朝罗莎鞠了一躬，逃跑似的离开了房间。

    “阿姨，这杯茶我能喝吗？”莱妮丝看舒尔茨从进来开始就没碰过这杯红茶，爬到椅子上问罗莎道。

    “小孩子喝红茶对身体不好哦，”罗莎俯下身子，刮了刮莱妮丝的小鼻子，把红茶端到自己面前，“我等会给你弄杯牛奶喝吧。”

    莱妮丝听话地放下了杯子，做到床边去了。她不识字，但对图画书上的画很有兴趣，打开了罗莎给她买的图画书，津津有味地看着书上的画。

    罗莎刚给莱妮丝倒好牛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打开门发现来者是蒂什卡。

    “主席，校长阁下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蒂什卡说，“我来照顾莱妮丝吧。”

    “那就麻烦你了，”有人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顾莱妮丝，罗莎自然求之不得，回头对莱妮丝说，“宝宝，阿姨出去有些工作要做，你要听蒂什卡叔叔的话。”

    看道莱妮丝乖巧地点点头，罗莎便放下心来，出门向显克微支的办公室走去。

    “简直是荒唐！可笑！”刚走到校长办公室所在的那层楼，罗莎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显克微支的怒吼。

    “你不要拿阿波卡利斯元帅来压我，我告诉你，就是帕德雷夫斯基站在这里，老子也敢给他一拐杖，”显克微支不停地用拐杖戳着地面，两眼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两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我告诉你们，想在华沙大学里撒野？门也没有！”

    “阁下您请息怒，”看到显克微支如此愤怒，带头的少校也有些害怕了，大学里毕竟都是有名望的人，如果做事有所不妥，很可能自己就要遭殃了，“我们只是奉了元帅的命令来调……来看看，没有说要抓人……”

    “放屁！元帅阁下是这种人吗？你告诉我，”显克微支拿起拐杖，直直地指着少校，逼得少校退了好几步，“我和元帅阁下、首相阁下，甚至是陛下都打过交道，他们绝不是会随随便便冲进别人学校抓人的人！你既然说是元帅阁下下的命令，那好啊，我现在就打给元帅阁下！”

    看到显克微支竟然真的拿起了电话，少校也有些急了，但他转而一想，自己确实是从阿波卡利斯面前得到的命令，便也没什么畏惧，站在原地任凭显克微支向国防部打出了这个电话。

    “喂，阿波卡利斯阁下吗？你的人好威风啊，跑到华沙大学就要来抓人，还说是你下的命令，”电话接通后，显克微支直截了当地和阿波卡利斯摊牌，“我就问问你，我们这个大学犯了国法哪一条，王法哪一款了，警察都不行，得让军队来抓人？还抓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听出显克微支愤怒的阿波卡利斯尴尬地笑了笑，心里直问候那几个去办事的小军官十八代祖宗，嘴上还要赔着笑：“没有没有，校长阁下，估计是这个命令一传再传，底下人误解了，这样，您把电话给他，我亲自让他滚回来，现在就让他滚回来！”

    听了这话，显克微支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把听筒伸出来，示意少校过来接电话。接过电话的少校被阿波卡利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然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路了。开门的时候，罗莎正好站在门口，少校只是看了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来得好，来得正好，”看到罗莎来了，显克微支放下电话，让她进来，“你也看到了，军人都跑到学校里来抓人了，你这个杂志真是名震华沙啊。”

    “军人来抓人了？”罗莎一头雾水，要真是《星火》出了问题，也该去出版社或者印刷厂抓人，怎么会来华沙大学呢？

    “是啊，你猜猜他们是来抓谁的，我敢打赌，你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显克微支招呼罗莎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我刚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大为震惊，然后就是愤怒！”

    “抓我的？”罗莎试探性地问。

    “不是，”显克微支摇了摇头，“是来抓布鲁诺·舒尔茨的！就是上次给你写《黑夜中的女工人》那篇小说的作者，他们说，这个孩子写工人罢工这么详细，一定参与过罢工，示意要找他回去问问情况。”

    “啊？”听到这话，罗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虽然从法兰克帝国时期开始，军警抓人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你们现在这个杂志肯定是被盯了，”显克微支喝了两口酒，气息平缓了下来，才开始给罗莎分析现状，“我问了首相阁下，他说内阁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想也是，如果是内阁决定的，来的应该是警察而不是军人。你要小心啊，不知道这个阿波卡利斯之后还会有什么动作。”

    “校长，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听了显克微支的话，罗莎非常好奇，“第一期《星火》我们编辑部是审了又审、改了又改，保证不会出现犯忌讳的内容，怎么军人还是要来抓人？”

    “阿波卡利斯这个人你不了解，”显克微支摆了摆手，“我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已经不能用顽固派来形容他了，和我说他同意恢复奴隶制我都相信，全联邦的顽固派加在一起也不如他。对于任何稍微先进一点的思想他都恐惧不已，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你们杂志现在名气这么大，肯定被他盯上了。”

    被军警盯上，这种事情罗莎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她所担心的是军人会不会直接去出版社找事情，或者更无耻一点，扮成流氓冲进出版社打砸抢烧？

    把自己的顾虑和显克微支说了之后，显克微支大笑着否定了罗莎的猜想：“阿波卡利斯只是混蛋，但他还不傻，要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不管怎么掩饰大家都知道是他阿波卡利斯干的好事，到时候他在内阁、在陛下面前都交代不了。所以我笃定，他想对付你就只能光明正大的来，绝对刷不了阴招。”

    听了显克微支的保证，罗莎放心了许多。和显克微支又交流了一些躲过审查的办法后，罗莎就起身告别了。这次事情，也算显克微支帮她敲了一次警钟。联邦的环境可能要出现巨大的变化。之后，自己的思想革命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好说。

    即使在放假日，罗莎不会休息，依然保持着工作的状态——这是因为她知道工厂绝不会因为法定假日就放假。她要和工人们保持一致，才能时刻和工人们站在一起。而在一座工厂里，几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