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失败的起义
坐在一盏微弱灯光的煤油灯旁,马卡尔端着茶,说着那件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从第二次拿破仑远征开始,波兰的复国主义者们就不断尝试让这个古老的国家从沙皇俄国中重新独立出来。
1892年11月,在巴黎的四个由流亡革命家建立的波兰社会主义党派举办了联合会议,会议代表们商讨共同建立一个旨在恢复波兰独立的革命政党——波兰社会党。
波兰社会党成立后,以民族独立、建立共和制度、保障工人福利等为核心的多个党派纷纷加入到这个党派中,波兰的独立运动从此在一个统一的组织下进行。因为军功被尼古拉二世任命为波兰总督的约瑟夫也秘密接触并最终加入了这个党派。
时间来到了1905年,和开始建立这个党派的元老们所设想的情况不同,统一的党派并没有更好地指挥波兰人的独立,反而引发了无穷无尽的党派内斗。因为社会党是各个党派加入而组建的联合体,所以章程上明确要求每个整合进来的党派都可以指派一位负责人参与党的最高决策会议。
这群有着不同信仰、不同需求、不同社会背景的决策者们在党派建立伊始还能在民族独立这面大旗下建立共识,但随着党派内部分歧日益加大,加上实际利益诉求的不同,党内很快分裂成了两派。
以玛丽亚·科苏茨卡、尤利安·莱什琴斯基等人为首的“工农派”主张以工人和农民为中心,建立一个不同于西欧商业寡头统治的工农共和国;以约瑟夫·毕苏斯基、扬·帕德雷夫斯基为首的“民族派”则不关心工人和农民的利益,仅仅要求尽快壮大自身力量然后实现民族独立并建立一个独立的波兰共和国。
两派矛盾到了几乎无法调和的地步时,约瑟夫·雅盖洛主动承担起调节双方矛盾的职责,并统一协调党内正在组织的波兰独立起义计划。作为回报,两派都同意让约瑟夫担任党主席,同时支持他的妻子玛丽亚·雅盖洛将原有的情报部门扩建为一个直接对党议会负责的独立情报机构——也就是今天的格兹。
1906年,在两派貌合神离的情况下,波兰社会党第一次以建立共和政府为目的的起义爆发了。
按照计划,在起义开始之后,约瑟夫会立刻控制住所有驻波兰的沙俄军队,阻止他们镇压起义,同时尽可能地对沙俄皇室隐瞒波兰起义的消息,保证起义军有足够的时间控制波兰,建立起应对沙俄军队的防线。
但,起义的第二天,这场本应是民族解放的革命就变成了波兰社会党的内战。内战的导火索是在波兰西部的波兹南地区,一支“工农派”的军队和一支“民族派”的军队在行军中偶然相遇,两军的指挥官爆发了口角,并很快演变成了武装冲突。
冲突爆发后,两派并没有澄清误会、消除影响,反而第一时间指责对方为“叛徒”、“野心家”。第二天,工农派和民族派的军队在波兰的各大城市附近开始相互进攻,正式打响了党派内战。
对这一局面毫无预计的约瑟夫不知所措,只能听从玛丽亚的建议,一面镇压双方的部队,一面派遣格兹的特工护送两派的领导人逃离波兰。
在这场混战中,只有毕苏斯基率领的一个师在立陶宛的沿海地区完成了起义,但很快就被沙皇调来的部队镇压了下去。毕苏斯基本人也只好在约瑟夫的帮助下出逃英国。
1907年,波兰起义事件彻底画上了句号。因为约瑟夫反应灵敏、镇压得力,尼古拉二世特地授予了约瑟夫一枚勋章。
起义虽然结束,但党内两派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此得到缓和。民族派声称工农派领导人的倒戈是这次起义失败的主要原因,将科苏茨卡、莱什琴斯基等人列为党的叛徒和罪人。而对政治了解较浅的约瑟夫也在玛丽亚的说服下对这一行为采取了默认程度,随后一场清洗行动开始了。
这场党内清洗在1907年春季达到了高潮,在不经过代表会议三分之二同意后执行事务的程序的情况下,民族派在党派根据地格但斯克(但泽)附近的一所村庄开除了莱什琴斯基等工农派领导人的党籍,然后就地处决了他们。
当时正在法国的科苏茨卡听闻此事后立刻脱离了党派,转而参加了罗莎·卢森堡创建的民社党。三个月后,民族派宣布未来的波兰独立将以约瑟夫为中心完成,并认为继续保持党派已经毫无意义,宣布解散了波兰社会党。
于是这个存在了15年,举行了近30次大大小小起义的革命党派在此画上了句号。
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社会党的解散间接导致了很多事情的发生。在党派中处于调停者地位的约瑟夫·雅盖洛夫妇(尤其是玛丽亚)本就对民主共和制抱有怀疑,1906年波兰起义曾一度让他燃起建立共和国的希望,但看到共和派内部的重重矛盾后,在玛利亚的劝说下,他放弃了共和制度,转而开始推行以他为中心的独裁政治。
被誉为“波兰的眼睛与耳朵”的格兹创始人玛丽亚在共和派起义失败后,敏锐地察觉到了沙皇的统治已经行将崩溃。为了补充因为社会党派解散而导致的力量削弱,她开始更加不遗余力地拉拢贵族势力和大商人群体以支持波兰的独立。
民族派的领袖们在经历党内分裂后,虽然不肯放弃建立共和国的努力,但也承认“统一的权力优于分散的权力”,在约瑟夫一人掌控整个波兰的权力时,他们并没有提出太大的异议,默许了约瑟夫的集权。
一场本该轰轰烈烈的共和军起义因为党派内部的分裂最终失败,军队和行政的权力被保守派毫不费力地夺取。从此之后,波兰军队的主体不再是曾经尝试起义的革命军,而变成了沙俄时期留下的波兰王国军队。在正式独立之前,取得了相当自治权的波兰政府内部,也只有帕德雷夫斯基、毕苏斯基和德莫夫斯基等少数共和派还在任职,大部分政府官员已经变成了约瑟夫所提拔的新贵族。
火光旁,马卡尔喝干了最后一口茶。波兰过去的故事说完了,和在德国、英国、西班牙、意大利发动起义的共和党派一样,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共和主义者的失败就是源于内部的分歧。
“您参与过那场革命?”罗莎问。
“我完整地参与过这场革命,”马卡尔苦笑了一声,“我曾经是国王约瑟夫直属部队的一个排长,起义后因为政治原因被调到这里了。”
卢森堡沉默了,她曾经并不知道波兰还有这段历史。但,这样的历史更证明了在现在的波兰没有发动革命的土壤,上次革命失败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散,必须要等到矛盾再次尖锐,才会有推翻这个王权政府的机会。
无独有偶,持有这个观点的人并不止卢森堡一个人。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辛迪加刚刚在军校里完成报到,正躺在床上摸鱼看小说,突然被克里斯汀和薅出来问情况,只好先和王储殿下科普一下波兰建国的历史,“所以您要知道,军队内部非常复杂的,什么共和左派共和右派保守温和派保守激进派,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
“这么说,当年支持少壮派的军队还有一部分留在现在的联邦军队里?”克里斯汀问道。
“肯定有啊,我们现在很缺人的,你看这次招生都有妹子进来了,”辛迪加指了指军校里路过的女生,“但凡人力充足一点怎么可能招女兵。”
“我也注意到了,”说到女兵,克里斯汀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有女生?难道军校招生不限制性别的吗?”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转头看向了应该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联邦总参谋长毕苏斯基。
“那些女生是护理专业的,因为军事护理的特殊性,每年华沙军校都会招收一批护理学员,她们只有在预科的时候和你们一起接受军队教育,预科期结束后你们就各自在自己的院系继续学习了,”毕苏斯基解释道,“只有一个贵族的女儿是和你们一样来接受军事教育的。”
哦,走后门的,那没事了。克里斯汀和辛迪加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也不知道哪个贵族脑子有问题,让自己家女儿走后门进军队。女孩子也有很多路可以走,例如找个更大的贵族嫁了,或者搞搞艺术做个艺术家,再不济也可以考虑当个公务员——1890年第二次拿破仑远征之后,已经有很多国家放松了女性报考公务员的限制,现在女性也能成为政府部门的一个小领导了。
但还没有哪个女性在军队里一展宏图的,从来没有。
“我老爹就这么同意了?”辛迪加很好奇,自己老爹那种顽固到极点的保守派竟然会同意让女孩进入军校学习。
“我见过一次,那个女孩很优秀,”毕苏斯基对这唯一一位的女性学员记忆犹新,“如果她不是女生,根本不需要绕这么大圈子,早就应该进入军队了。你以后会认识她的。”
辛迪加耸耸肩,这种事情只能算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克里斯汀跑过来问他的才是大事。
“我等会整理一下,写个报告明天给您吧,”辛迪加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军队内部各派系的情况,发现其复杂情况确实不是口头上能说明白的,“我很好奇您要这个干嘛。”
克里斯汀简单解释了一下可能即将发生的兵变的事情,辛迪加对此嗤之以鼻。
“现在搞什么起义啊,”辛迪加的五官因为对兵变的过于嫌弃皱在了一起,“上次起义把大家都搞怕了,现在搞起义谁跟你啊,至少等政府出问题了再搞吧。”
听到辛迪加这样说,两人也没法做什么,只能劝他慎言,尤其在军校里不要说这些。
“具体的报告你明天发电报到考纳斯吧,”克里斯汀披上大衣准备离开了,“让毕苏斯基将军跟学校打声招呼,我明天就要去立陶宛了。”